曹變蛟在自己的艙室里考慮了片刻后,起身找到了劉隨云:
“先生,本將有事找你商量。”
劉隨云微一眨眼后說道:“將軍可是擔憂圣上會覬覦這十艘大舡上的金珠寶貝?”
曹變蛟呵呵一笑:“什么都瞞不過先生的眼睛,確實,這些金珠寶貝都是弟兄們拿命換回來的,若是盡數交付國庫,本將實在心有不甘,弟兄們只怕也會不答應……”
“這個簡單。”劉隨云淡笑一聲:“在下祖居松江府,在松江府有祖宅一所,很是幽靜,家仆幾人十分可靠,大可將這些金珠寶貝暗藏于其中,不過如今時移世易,也不知具體情況如何,再不濟,買下一套田宅藏匿也好。”
“如此最好。”曹變蛟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而去。
“嘔!”
剛出艙室,曹變蛟就看到一直生龍活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安軍正趴在船舷邊往外大吐特吐,頓時呵呵一笑。
“你小子也有今天?”
曹安軍有氣無力的擦了擦嘴:“將軍,您就別笑話我了,咱這都活了二十多年了,一次也沒坐過船啊,您總說江南水鄉的娼堂開在水上,那我這要是去了,銀子不就白花了?”
曹變蛟微微一愣,隨即猛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一邊叫一邊拍著曹安軍的肩膀:“你小子他娘的想的還真多啊!”
確實如曹安軍所說,曹變蛟祖籍大同,而一眾家將雖然不全是大同人,可基本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漢子,旱鴨子,龍精虎猛的他們一上了船立馬都變成了軟腳蝦,不過所幸,有正兒八經的韓國國王國書存在,那些負責驅使船只的朝鮮水手都很盡職盡責,沒什么花花腸子。
或許是上天垂憐也或許是運氣好,十艘大舡在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并沒有遭遇什么大的風浪。
而這一日清晨,一個通漢語的朝鮮船長找到了曹變蛟,恭恭敬敬的說道:
“將軍,我們現在身處大明的松江外海,預計再過一兩個時辰馬上就要到達大明的金山衛了。”
“好。”曹變蛟聞言微微一喜,這次是徹底的安全了,隨即對這個船長說道:“這一路也是讓你費心,本將不是小氣之人,待我軍離船,定會賜你白銀五萬兩以為安家之資。”
朝鮮船長聞言頓時大喜:“謝謝將軍,謝謝將軍!”
“不過本將有一個條件。”
“將軍請示下。”
“入港后,待我軍全部下船,你立刻揚帆返航,明白嗎?”
“這沒問題,這沒問題,請將軍放心。”朝鮮船長忙不迭的答應道。
“好,你去吧。”曹變蛟隨意的揮了揮手。
自己率軍在朝鮮境內搞事,不算什么大問題,不過劉隨云敲的朝鮮國王的竹杠應該是瞞不住的,這些船員難保不知,鬼知道他們要是在這里待上幾天,會被有心者打探出什么東西來,曹變蛟可不想給自己惹禍。
————
金山衛,望海亭 前禮部侍郎,東林黨領袖之一,如今賦閑在家的錢謙益正獨自負手站在亭邊,遙遙望著海邊的來往船只出神,嘴里喃喃道:
“也不知變蛟這孩子如今怎么樣了,但愿上天垂憐,文詔已去,這孩子不能再出事了……”
錢謙益因為與溫體仁斗法失敗而被革職,賦閑在家除了吟風弄月,倒也十分關注時局,而且這次曹變蛟孤軍深入遼東,獲得大捷的消息,已經讓崇禎帝昭告天下了,全大明軍民得知此事,均歡欣鼓舞,也知道曹變蛟這一支軍如今下落不明,人人都在盼著他們早日歸國,甚至不少百姓家中都為曹變蛟立起了長生牌位,日夜祈禱。
而錢謙益則與曹變蛟也有焦急,當年還在燕京為官時,他就曾與曹文詔交好,當年曹變蛟才剛滿二十,對于曹變蛟這個通詩書,敢征戰的少年將軍,錢謙益很是愛重,可惜曹變蛟常年南征北討,自己賦閑在家,山隔水阻,音書難通,至今已是近十年不見。
聽聞曹變蛟事跡,錢謙益大為開心,老夫聊發少年狂的他甚至當時還想操刀去遼東來著,不過也就是想想,只是今日卻來到這金山衛,望海亭上準備大發詩興,遙祝曹變蛟平安。
錢謙益敲了敲腦殼,眼前一亮,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吐氣開聲……
“老爺!老爺!出大事兒了!”一個家仆突然沖上亭子,扯著嗓子就喊,錢謙益如今都快六十了,當即就岔了氣兒,捂著肋巴扇兒瞪著家仆。
家仆看著自家老爺這模樣,知道自己是掃了他老人家的詩興,頓時縮了縮脖子,不過趕緊解釋道:“老爺,您這兩天不是一直惦記著小曹將軍嗎?他到了!聽港口那邊的人說,咱們大明的水師在外海接到了曹將軍的船隊,正往這邊來呢!現在全金山衛的人都涌過去了!”
什么?!
錢謙益一激動,氣也不岔了,肋巴扇兒也不疼了,提著長衫下擺一溜煙兒的下了亭子。
“老爺,老爺您慢點兒,等等小的!”家仆連在后面喊。
————
卻說一個時辰前,松江外海。
曹變蛟站在船舷旁,眼神一凝,就發現有三四個小黑點在海面上飄飄忽忽,緊接著越來越近,離著幾里地,曹變蛟就驚喜的看到是好幾艘戰船,那上面飄揚的藍底紅日黃月大明旗,讓他只覺得心情振奮!
我大明的水師!
“弟兄們,是咱們水師的兄弟!”
曹變蛟一發喊聲音順著海風傳出老遠,十艘大舡上的家將們都紛紛涌上甲板,一時間歡聲雷動。
可是緊接著,那幾艘大明戰船開始向這邊飛速靠攏,一邊兩艘將曹變蛟這邊的十艘大舡包圍在中間,戰船兩邊黑洞洞的炮口已經指向這里。
“不要開火!我等是大明官軍!”曹安民第一時間大吼道。
聽到這句話,一艘大明戰船的女墻后緩緩站起一個頭頂紅纓,身穿盔甲的水師將領,發現對面大舡上站著的都是身穿明軍服飾的漢子,可是依舊戒備的問道:“你們說是就是?”
那也確實如此,現在很多海盜打家劫舍都穿著明軍服飾……
曹變蛟苦笑一聲,從身后曹安義手里接過自己的總兵大印,高高舉起,朗聲道:“總兵大印在此,本將乃是東協總兵官曹變蛟!”
此言一出,幾艘大明戰船上微微一靜,緊接著無數腦袋從女墻后鉆了出來。
“真是總兵大印!”
“是曹將軍!曹將軍回來了!”
“老天有眼!”
大明戰船上的水師官兵也紛紛歡聲雷動。
“快!發信,立刻通知金山衛的軍民,說曹將軍得勝而歸!剩下的弟兄們,前面開路,為曹將軍的船隊護航!”那水師將領也是一臉興奮,猛地大手一揮,一艘戰船已飛也似的向回而去,而其余幾艘戰船則在旁邊護航。
約莫一個多時辰后,曹變蛟終于踏上了金山衛港口,而此時金山衛港口上已經是人山人海,得了消息的無數軍民紛紛涌到這里,一睹這些在遼東犁庭掃穴的大明軍隊。
曹變蛟正在忙著對一眾喝彩的軍民們拱手,而忽然人群中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
“變蛟!變蛟!真的是你嗎?”
這聲音在曹變蛟感覺異常耳熟,而那排眾而出,向自己奔來容貌清癯的老者也讓他本能的感覺親切,他下意識的上前對著老者一躬身:
“蒙老!”
錢謙益自號蒙叟,屬熟識后輩對其尊稱。
錢謙益眼眶微紅,一把扶住曹變蛟的臂膀將他扶起,上下打量起來:“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讓老夫看看,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聽聞你身陷遼東,老夫是為你日夜懸心吶!”
“蒙老,我這不是回來了么,您可是江南大家,不可當街失態啊。”曹變蛟含笑說道。
“不管!”錢謙益大手一揮:“老夫高興,這是老夫十年來最高興的一天!狂態大發又如何,快快快,隨老夫去下榻的客棧,咱們好好敘敘。”
曹變蛟咧了咧嘴:“蒙老,我這還有三千弟兄,好多事沒安排呢……”
“對對對,老夫高興糊涂了……”錢謙益拍了拍腦門兒后說道:“變蛟啊,你們只怕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定是疲累無比,先行在這金山衛休息一下,老夫立馬帶著家仆去松江府為你們打前站,你看可好?”
“蒙老,這是在太麻煩您了,我……”
“不麻煩不麻煩!在松江府這片,老夫還是有些分量的,你到了這里就是到了家,就這么說定了!老夫先去了,明日正午,松江府見!”錢謙益猛地擺了擺手,也不等曹變蛟說什么,風風火火的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