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脫離了身軀,宛若在令人恐懼的深海中,上面看不到陽光,下面是一片黑暗,周圍則是冰冷、帶著微微擠壓的觸感。
周圍無力可借,宛若溺水者般無助,這種感覺,正常人絕不愿意體驗一次。
他靜靜等待著,過了大約有十秒,才反應過來。
“不是實驗。”
這次不會再有助手喚醒自己。
到了實戰的時候。
自己只有一次機會。
按照實驗中掌握的技巧,老教授很快就和外界的信息再次聯通。
他的確死了,現在存在的,算是他的“靈魂”。
靈魂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有很大的區別。
激素、光信號、溫度等一直伴隨著生者的種種感覺,全部消失不見。
這個世界,最明顯的感覺是寒冷。
宛若在零下的戶外行走,入骨的寒風不斷透體而過,再加上那種“無所憑依”的虛無感,普通的精神體,很可能會徹底迷失。
好在,老教授對自己進行過對應的訓練,已經熟練掌握了在這個環境行動的竅門。
按照靈魂的感知,他開始靠近一處更加冰冷之地。
就像遠處燃燒著一朵冰焰,越是靠近,就會被那種敵意“灼傷”。
那是比基尼人的意念集合體。
他們造就了這個邪神,可他們也被困在邪神的身軀內。
每一日,都會有新的比基尼人被邪神同化。
直到全部人失去意識。
老教授吃力地前進著,對方的敵意也越來越強烈。
那思維波動不斷傳來。
“我們討厭你。”
“離開這里。”
“滾!”
面對他們的敵意,老教授不聞不問,只是前進。
“你們有拒絕我的權力,可我也有不能不做的事情。”
“仇恨無法消泯,我很清楚,但至少……這樣做我自己會好受一些。”
迎著刺骨的敵意,老教授硬生生“擠進”了這里。
陽光。
海灘。
椰子樹的樹蔭下,坐著老人和孩子。
青年人在遠處的小船上捕魚。
一如六十年前,美帝剛剛來到這座島嶼的時候。
但不同的是,面對同一批訪客,他們展露了不同的態度。
樹蔭下正在給小孩子講故事的老人看向莫克利;追逐嬉鬧的孩子看向莫克利;打魚的青年握著漁網,從小船上站起身,看向莫克利;洗衣服的婦女抬起頭,看向莫克利……
面對闖入者,他們異口同聲:“滾!”
這聲音化作聲嘯,大地顫抖,島嶼波動,海洋怒卷,狂風吹號。
整個世界都在排斥他。
一股薄弱的微茫一閃而逝,就連老教授都沒察覺。
他只是艱難地直起身子,攤開手,示意友好。
然后他就用這雙手,插入自己的胸膛,掏出一顆散發著微光的心臟。
“我……只能做出這么多了……”
“輻射是你們的噩夢,也是我的噩夢……我費盡心思,日日夜夜無法入眠,只想找到徹底消滅輻射的方法……”
“可是,我一直在失敗,一直在失敗……”
“我拋棄了一切,地位,金錢,榮譽,家庭……仍然換不來成功。”
“直到不久前,世界變了,我才終于找到了這方法……”
在取出心臟后,老教授的身形就開始變得虛幻。
他顫抖著手臂,艱難地舉起那顆發光的心臟,聲音帶著祈求。
“我把這方法寫在里面了……求求你們,帶走它,救救你們,也救救我……”
“仇恨是把無柄的劍,你們用它刺傷別人時,也割傷了自己……”
“我只希望……一切能夠隨著我們的消亡,而徹底消亡……”
“帶走它吧,這世界的苦痛已經夠多了……”
老教授不斷呢喃著,整個人也在飛速消散。
他的思維逐漸失去了連貫性,嘴里的話語也沒了邏輯,但只有幾個字還依舊清晰。
“救救……對不起……”
小島上的居民,臉上的憤怒逐漸消退。
他們面色復雜地看向老教授,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上前。
就在老教授即將消失時。
海邊。
一個強壯的中年人放下漁網。
他的面容和那個巨人有些相似。
他一步步走來,整個人在不斷變得年輕。
從中年,到青年,到少年,到孩子。
恍惚間,老教授似乎看到,當年那個拿著木雕的孩子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彌留的精神露出笑容,還在舉著那顆心臟,遞向孩子:“對不起……收下它……”
那孩子抿了抿嘴:“我討厭你們……但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伸出手,觸碰向老教授手上的那顆心臟。
居民們看向這一幕,也沒人阻止。
獻祭出輻射之神后,比基尼人是第一個受害者。
他們首先被輻射之神吞沒,所有人的意識聚集在這里。
但每隔不久,就會有弱小的靈魂被同化。
這里雖然美麗,但不是理想鄉。
他們有遺憾,有后悔,有憤怒,有無力。
但種種復雜的情緒,在這位懺悔的老教授面前,終于化作微風,帶起一抹塵埃,就此消散。
他們期待著解脫,一如老教授期待著救贖。
——可是 就在小孩和老教授手掌即將接觸的時候……
一道紫色的隔膜突然出現,攔在二人之間。
老教授彌留的意識猛地清醒:“不應該……為什么……”
小孩子也疑惑地觸摸那紫色隔膜,嘗試突破,可那隔膜堅韌非常,怎么也突破不了。
老教授臉上露出難以釋懷的遺憾,比基尼人也嘆了口氣,似乎接受了這無常的命運。
就在這時——
一雙手突然伸出,抓住那紫色的薄膜,緩緩用力,向兩邊撕去。
——刺啦 就像光明與黑暗的分界被打破,就像希望與絕望的溝壑被填平,伴隨著薄膜開裂的聲響,小孩兒的手,也終于觸碰到了老教授的心臟。
那是一段十分簡陋的超凡力量使用方法。
為了測試它,老教授將自己身上的唯一超凡之處——他的靈魂,化作了這方法的載體。
只需要小孩子注入力量,他的靈魂,就會驅逐那無處不在的輻射。
老教授已經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但他還是露出笑容。
“我祝愿,這世界,不再有強權與暴力……”
他輕聲呢喃著,就要徹底消散。
但就在這時,那撕開薄膜的手,卻拿過小孩兒手上的心臟,又塞回了老教授胸膛。
“想法很好,但祝愿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陸宇笑著看向逐漸恢復知覺的老教授,“你的救贖還沒結束,不想親眼看到輻射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