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大夫王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許久之后,公叔痤才從心中千萬縷思緒之中緩緩醒轉過來。
轉頭看向剛剛自己一直所關注的魏軍大營主帳,公叔痤就看見一位位魏軍將領正結伴從其中走出,而這也就意味著魏侯魏擊已經將胸中怒火發泄完全了。
“該是我進言的時候了。”一陣喃喃自語之后,身為魏相同時也是魏侯魏擊最為依仗的心腹的公叔痤緩緩來到主帳之前,向著其中沉聲說道:“臣,公叔痤求見君上。”
聽到公叔痤的求見主帳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陣沉寂,許久之后只聽身處其中的魏侯魏擊回應道:“公叔痤你回去吧,寡人今日乏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吧。”
雖然魏侯魏擊回應的只是一句簡單話語,但是跟隨在他身邊二十余年的公叔痤卻是從中聽出了一股無比落寞的情感,而這是之前的魏侯魏擊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的。
年少之時的魏擊是晉國三家之一的魏氏世子,憑他高貴的出身以及表現出來的不俗智慧自小的他便被周圍之人視作魏氏未來崛起的希望。
成年之后的魏擊是三晉之一魏國的太子同時他也是魏軍的統帥之一,25年前正是在他的率領之下魏軍擊敗秦軍拿下了繁龐之地,魏國逐漸在與秦國的河西之爭中占據上風。
繼位之后的魏擊是如今的天下霸主魏國的君主,在他的帶領之下魏國一方面鞏固了三晉同盟,另一方面阻止了南方楚國北上中原的企圖,進一步奠定了魏國天下霸主的基礎。
可以說在此次率軍攻伐趙國之前,魏侯魏擊的人生路在他的父親魏文侯以及其所締造出來的強大魏國的助力之下一直是順風順水的,而這也就讓魏擊這位原本就十分驕傲的貴族子弟愈發狂妄了起來。
這一次在中牟城下遭遇的挫折就如同一盆冒著冷氣的冰水一下子就澆在那顆他日漸驕傲的心上,讓他學著重新審視這一個與之前有所不同的天下。
“既然君上今日乏了,那臣明日再來覲見。”明白魏侯魏擊此時的狀態之后,公叔痤隔著帳簾沉聲說道。
說完之后公叔痤緩緩轉身就準備離開,留給自己的這位國君一個只屬于他自己的安靜思考的空間。
但是還未等公叔痤離開幾步,身后忽然聽見魏侯魏擊話語:“公叔痤,你進來吧。”
“諾。”
聽到這道聲音公叔痤躬身應諾,隨即輕輕掀開帳簾進入了此時只有魏侯魏擊一人在的大帳之中。
等到公叔痤緩緩進入帳中之時,首先映入他眼簾卻是一個個原本應該擺在各自位置此時卻已經散落主帳各處的器物,再之后是一張張原本應該好好擺在魏侯幾案之上此時卻落在地面之上帛書。
當看完主帳之中這一片有些狼藉的景象之后公叔痤的視線緩緩上移,這才看到了坐在幾案之后明顯有些落寞的魏侯魏擊。
看到公叔痤的身影進入帳中魏侯魏擊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向著他微微招手然后沉聲說道:“公叔痤,來,坐到我身邊來。”
看著魏侯魏擊招呼自己的這番動作,聽著那絲毫沒有國君架子的熟絡話語,公叔痤忽然就是一愣。
曾幾何時自己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庶族子弟,當時還是魏國太子的魏侯魏擊似乎就是這樣沒有一絲架子地與自己攀談,恰恰就是那一番交談讓自己最終選擇效忠面前這位主君。
回憶完昔日往事之后公叔痤緩緩平復心中情緒,看著如同二十年前一般的魏侯魏擊他躬身應諾,隨即坐在了魏侯魏擊的身旁。
“公叔痤,你說我這一次選擇率軍攻打中牟真的是錯了嗎?”當公叔痤落座之后一旁魏侯魏擊的詢問話語便隨之而來。
聽到魏侯魏擊問出的這個問題公叔痤頓時陷入了一陣思索之中,他開始思索魏侯魏擊和自己的這次選擇真的錯了嗎?
思考了許久之后,公叔痤的心中最終得出了一個答案,那就是這次他公叔痤和魏侯魏擊率軍攻伐趙國都城中牟以扶持公子朝登上趙國國君的選擇沒有錯。
當今新近繼位的趙侯趙章明顯就不是一位甘于屈居人下的君主。
在他統治之下趙國不僅不會堅守自三家列為諸侯之時就一直恪守的三晉同盟,反而會在三晉乃至天下尋求自己勢力的拓展。
此時趙國的北方是廣袤無垠的大漠草原,就算拿下來也是沒有多少增強實力的可能;
趙國的東方是燕國以及作為齊國的繼承者的北齊南陳兩國,前次平陸之會趙國已經在北齊南陳兩國身上咬下了一塊不小的肉,若是這次再逼迫過甚的話說不定會得不償失;
至于趙國的西邊乃是如今經過變法之后已經日漸強大并且秣兵礪馬隨時準備東出的秦國,依照趙國的實力要想從秦國手中占據幾分好處的話那就太過癡心妄想了。
所以算來算去趙國要想擴充自己的實力要么就是對東北苦寒之地的燕國動手,要么就是南方占據著中原肥沃國土的衛國動手,而在這兩個選擇之中趙國毫無疑問會選擇后者。
趙國如果選擇進攻衛國那勢必會觸動衛國的保護國魏國的利益,到了那個時候三晉這個自三家分晉以來就一直存在的同盟就會分崩離析。
要想扭轉未來可能發生的三晉同盟分崩離析的局面并盡可能地保護魏國的利益,魏國能夠做并且一定要盡可能去做的事情就是阻止明顯有著自己雄心壯志的趙章登上趙國國君寶座。
頭腦之中經歷了這么一番思考之后,公叔痤臉上的神情愈發堅定了起來。面對自己對面的魏侯魏擊公叔痤沉聲說道:“君上,公叔痤以為率軍攻伐趙國中牟一事君上并沒有做錯。”
聽到公叔痤給自己的回答,魏侯魏擊原本有些落寞的神情忽然地變得振奮了起來,然后他向著公叔痤繼續問道:“那么如今我魏軍在中牟城下不得寸進,又該如何?”
面對魏侯魏擊再一次提出的問題公叔痤又是一番思索,良久之后公叔痤似乎是堅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向著魏侯魏擊說出了一個令他瞠目結舌的回答:“臣以為我軍應該盡早退兵。”
“什么?退兵?”魏侯魏擊難以抑制心中驚訝地大聲說道。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公叔痤剛剛可是信誓旦旦地向著自己表示此次出兵中牟以逼迫趙侯趙章退位的選擇沒有錯,怎么不過短短幾息之間公叔痤就推翻了自己剛剛所說的話語呢?
對于面前公叔痤如此前后不一的回答魏侯魏擊的心中滿是疑惑與不解,他不明白公叔痤到底要故弄什么樣的玄機。
對面的公叔痤也沒有讓魏侯魏擊的疑惑持續太久,只聽他沉聲說道:“君上,雖然我們對于趙國的處置沒有錯,但是我們卻是對于趙國與魏國之間的實力差距估計錯誤了。”
“原本我們都以為如今的趙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權傾晉國的趙氏,以為單單憑借數萬精銳的士卒便能攻入趙國都城中牟,但是據這些日子的情況來看是我們將趙國看得太弱了。”
聽了公叔痤剛剛那一番話語雖然魏侯魏擊心中愿意承認,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公叔痤所說的就是如今的事實。
經過一番思索之后,魏侯魏擊面無表情地詢問道:“那你認為我魏國要用多少兵力才能拿下眼前這座中牟城呢?”
“公叔痤以為非十萬精銳甲士不可。”公叔痤當即肅聲回應道。
“好,既然這樣那寡人就依你所言,召集十萬精銳增援中牟戰場。”公叔痤的一番話似乎將魏侯魏擊心中斗志重新激發了起來,隨后只聽他對著公叔痤大聲命令道:“相國,麻煩你在我河東之地抽調七萬精銳并命令其迅速趕來中牟城下增援,寡人要在這里與趙章一決勝負。”
聽到魏侯魏擊這一番重新振作的慷慨陳詞,公叔痤不僅沒有一絲振奮,反倒滿臉焦急地阻止道:“君上萬萬不可啊!”
“有何不可?”面對公叔痤的勸阻魏侯魏擊連忙出聲詢問道。
“君上,昔年魯國曹劌所說‘一而作,再而衰,三而竭。’這一月之間我軍已經在中牟城下連遭挫敗,士氣軍心早已經衰竭。如果此時再增派援軍不但更加難以攻破中牟,而且有可能遭受更大的挫敗。”
出言阻止了魏侯魏擊繼續向中牟城下增派援兵的打算之后,公叔痤看著魏侯魏擊此時的眼神知道他的心中還是滿滿的不甘。
隨后公叔痤從袖口之中取出了一份帛書,然后將它遞到了魏侯魏擊的手中:“君上,后方傳來消息發現有秦國騎兵襲擾我軍糧道。雖然后方將士奮力抵抗,但是無奈的秦軍騎兵太過神出鬼沒,我軍糧草供應可能出現不穩。”
“什么?”
原本還有些想要向中牟城下增派兵力的魏侯魏擊在聽到公叔痤所稟報的消息之后當即大驚失色,隨后連忙接過公叔痤心中帛書細細閱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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