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身處秦都涇陽的秦公嬴連三人正在談論著楚國局勢之時,距離涇陽千里之外楚國郢都城中的一座府邸卻是充斥著不同尋常的氣氛。
往日府邸之中往來頻繁的侍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過道之上一名名身披土黃色甲胄的楚軍士軍。
臨來之時統率這些士卒的楚國將軍給他們下達的任務是保護府中主人,但是就算這些楚軍士卒自己也能夠看出這件事中的不尋常。
動用如此多的兵力死死戒備住這座府邸的主人,用軟禁來形容他們的任務恐怕比原先的保護來得更加貼切吧。
而他們名義上保護實際上軟禁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被來自楚國郢都一封急報召回的楚國令尹,屈武。
就在駐守于府中各處的楚軍士卒警惕地戒備著四周的時候,處于軟禁之中的楚國令尹屈武正獨自一人端坐于令尹府的書房之中。
絲毫沒有關心門外楚軍士卒的任何一絲響動,令尹屈武雙眼緊閉,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地在他腦海之中漸漸浮現。
數月之前,就在令尹屈武剛剛率領麾下士卒覆滅了前來增援的諸侯聯軍,正要乘勝追擊進而攻破大梁城的時候,一封來自楚國都城郢都的急報送到他的手中。
“王上病重,速速歸來。”
這短短八個字的急報不僅打亂了令尹屈再次圍攻大梁城的計劃,更是讓他猛然意識到了楚國政局有可能遭遇到的巨變。
數年以來令尹屈武在楚國的初步變法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更是傷害到了楚國之中的貴族封君勢力的利益。
身為令尹的屈武之所以能夠在楚國大張旗鼓地改革,主要還是因為身為楚國國君的楚王羋疑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此刻楚王羋疑已經重病在身,身為變法主要執行人的令尹屈武又領兵在外,一旦稍有不慎他們所打壓的貴族封君勢力便會發難。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般地步,令尹屈武還有楚王羋疑這幾年為了富強楚國作出的努力,頃刻之間便會化為飛灰。
如果楚國重新落入那些貴族勢力掌控之中,那么就算打下了再多的國土又有什么用呢?
在想清楚了此刻局勢嚴重性之后,將各種利弊全都分析透徹的楚國令尹屈武最終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退兵。
伴隨著楚國令尹屈武的一聲令下,近二十萬楚國大軍果斷放棄了對大梁城的圍攻,向著楚國郢都方向急速行軍而去。
在下令退兵的同時出于向盟友秦國通報消息的義務,楚國令尹屈武親手書寫了一封書信并派出心腹親手送到他所敬重的秦國典客公羊高的手中。
不過直到率領麾下大軍返回郢都之后,楚國令尹屈武這才知道此刻的楚國局勢到底惡化到了何種地步。
正如令尹屈武曾經料想的那樣,趁著楚王羋疑病重、令尹屈武率軍在外這個絕佳時機,數年以來一直隱忍不發的楚國貴族封君勢力果然發難了。
雖然令尹屈武的變法確實能夠削減貴族封君勢力在朝中的勢力,但是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實力可是天下任何人都不能輕視的。
只是有些悲哀的是這股勢力凝聚起來所要對付的并不是楚國的敵人,而是真正想要讓楚國變得富強的國之忠臣。
在極短的時間里,這些勢力龐大的楚國貴族封君就已經將楚國重新牢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令尹屈武數年之功好像根本沒有半分作用。
不僅如此在這些貴族封君的謀劃之下,楚國令尹屈武被他最親近的人騙入了郢都、丟失了他手中最為重要的一張底牌,兵權。
到了最后,被奪下兵權的楚國令尹屈武想要再見楚王羋疑一面,可是那些貴族封君還是無情地駁回了他的要求。
為了防止楚國令尹屈武有什么異動,貴族封君勢力不僅將他軟禁在令尹府邸之中,更是以保護他的安全為名派出了近千的楚國士卒。
這一切的一切可以看出楚國貴族封君勢力對于令尹屈武,以及他數年以來所推行的新法是多么痛恨了。
“吱呀……”
就在令尹府邸書房之中的屈武正在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他面前的那扇房門在一陣木頭的擠壓聲中緩緩開啟了。
忽然一道強光沿著剛剛打開的房門射入了書房之中,射在了令尹屈武依舊緊密的雙眼之上。
“吱呀……”
當耳畔再次聽到了一聲關閉房門的吱呀聲,令尹屈武緩緩睜開了雙眼,視野之中出現了一位他此前十分敬重但是卻不想再見到的人。
冷冷看著踏入書房的那人,令尹屈武緩緩站起身來,冷冷地躬身說道:“罪臣屈武,拜見左徒。”
聽到面前的令尹屈武話語之中沒有一絲此前對于自己的敬重,看到此刻他臉上冷若寒霜的神情,進來這人腳步忽然為之一頓。
“唉……”
一聲長嘆之后,來人用著無可奈何地語氣對著面前的令尹屈武說道:“小武,你又何必如此呢?”
“怎么左徒這個稱呼不夠貼切,是要我稱呼您為叔父,還是直呼其名稱您為屈宜臼呢?”聽到這人的話語令尹屈武臉上的神情依舊是那么的冷若寒霜,話語之中更是夾雜著幾分譏諷的意味。
“你……”聽到屈武這般絲毫不留情面的話語,剛剛被提升為左徒的屈宜臼臉上頓時一片通紅。
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叔父屈宜臼此刻臉上的模樣,令尹屈武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叔父,這是小武最后一次稱呼您叔父了。”
說到這里屈武的雙眼之中忽然生出幾分懷念,過去的回憶在他眼前緩緩浮現,“還記得小時候,叔您常常教導小武和幾位族弟屈氏乃是王族支脈,我們今后一定要以張大楚國為己任。”
“長大之后得以入朝為臣,小武一直將叔父這番教導放在心上。”說到這里令尹屈武回想起初入朝堂之時的躊躇滿志,臉上卻是浮現了一絲笑意。
笑過之后,就聽令尹屈武繼續說道:“九年之前,楚國兵敗于魏國之手,屈武作為楚國使者出使了秦國。也就是在那里屈武看到了張大楚國、一雪楚國過去恥辱的希望。”
當話說到這里令尹屈武看了看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屈宜臼,輕聲詢問道:“叔父,還記得屈武立志變法那夜和您的那番長談嗎?”
“當然記得。”屈武面前的屈宜臼輕輕點了點頭,“當時你向我闡明了你的變法主張,我給出了違逆天道的評價。”
“哈哈哈……”
“違逆天道,好一個違逆天道。”
笑聲過后屈武冷冷看向了面前的屈宜臼,“屈武原以為我和叔父之間不過是政見上的不和,但是我們心中都存在著一個信念,那便是張大楚國。”
“只是屈武沒有想到的是,到了最后讓我陷入這般田地的,竟然會是我之前最為敬愛的叔父。”
說到這里屈武的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落寞,隨即大聲嘶喊道:“叔父,您看不見嗎?變法數年以來,楚國無論是在軍力還是國力之上都迅猛增長,這些您都看不到嗎?”
“夠了!”
屈武還想繼續說下去,他身前的屈宜臼突然發出了一聲怒吼,然后滿臉心痛地說道:“我當然看得見,可是我也看見了楚國無數貴族封君的哀號。你可知道這些力量一旦聚合起來,我屈氏縱然是王族支脈也免不了一個覆滅的結局。”
“若是此次我不站出來消解掉這些封君貴族們心中的怒火,你屈武此刻就不是軟禁這么簡單了……”
不是軟禁這么簡單,雖然屈宜臼沒有將話說完,但是屈武的心中還是想到了自己可能的結局。
人頭落地、萬箭穿心抑或是五馬分尸?
想到這里屈武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笑容,絲毫不在意地說道:“大不了以死殉國,屈武又有何懼?”
“你是死了,可是你的兒子、女兒還有孫子呢?”微微停頓之后屈宜臼大聲喊道:“小武,你還記得你剛剛出世的孫子伯庸嗎?”
“伯庸。”
聽到屈宜臼話語之中提到自己那個剛剛出世的孫子,喃喃自語的屈武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笑意,只是片刻之后他的雙眼之中又充滿了堅定。
見此情景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勸服不了他的屈宜臼,緩緩轉身就準備離開這間書房。
當走到一半之時,屈宜臼緩緩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王上如今尚在昏迷之中,但是他一直在呼喚著你。若是王上有幸蘇醒,你就進宮去見見王上吧。”
聽到屈宜臼提到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楚王羋疑,屈武的雙眼之中忽然顯露出幾分悲傷。
然后又聽屈宜臼繼續說道:“原本你是必死的,但是太子和諸位封君看在我屈氏的顏面之上,決定放你一條生路,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屈宜臼也不回頭去看屈武臉上的神情,自顧自地走出了這座曾經來過無數次的令尹府書房。
踏出書房之后回望了一下前方的眾多楚軍士卒,再看了看身后的書房大門,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
“王上……”就在屈宜臼離開數息之后,書房之中突然傳來了屈武充滿悲傷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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