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道洪亮的聲音,端坐于各自幾案之上的酒客們先是一陣的面面相覷,隨后他們紛紛將目光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但見在一眾酒客之中,一名穿著一身青色服飾,身形挺拔、面容硬朗的年輕人忽地站了起來。
環顧四周端坐于幾案之后的酒客,發現他們幾乎全都將目光看向了自己,這名年輕人的眉宇之間忽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臉上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見,在諸位酒客的齊齊注視之下,這位年輕人昂首挺胸一步步地走到了酒肆主家所站立的前方平臺之上。
略略站定,這名年輕人仔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平復了一下心中激蕩,隨后面露鄭重之色向著臺下酒客自我介紹道:“清溪門人龐涓,見過諸位。”
“彩……”
龐涓這一句話剛一出口,臺下幾案之后的諸多酒客們立刻給出了反應,當即酒肆之中就響起了一陣的喝彩聲。
雖然不知道這位龐涓到底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其人才能如何,但是一個清溪門人的身份就足以讓這些人為之喝一聲彩。
清溪門人聽起來似乎是平平無奇,但若是提到它的另外一個稱呼那可就是如雷貫耳了,那就是鬼谷弟子。
龐涓、孫臏、張儀、蘇秦……
鬼谷子王詡雖然不慕功名利祿,隱居于清溪鬼谷之中,但是他的這些弟子可謂真正做到了聞達于諸侯。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
雖然這一句話是后世史家用來稱贊戰國縱橫家的名句,但是以此句來形容足以攪動風云的鬼谷弟子卻是再貼切不過了。
即使在這個龐涓聲名未顯、孫臏還未被稱之為孫臏的戰國初年,當提到鬼谷弟子的時候,諸國之人還是愿意為其道一聲彩的。
不僅僅端坐于幾案之后的那些酒客,就連站在一旁的酒肆主家臉上也浮現了一絲興奮的神情。
幾步之間便已經來到年輕的龐涓身旁,這位酒肆主家語氣之中帶著幾分熱切說道:“不想先生乃是清溪弟子,卻是我帶怠慢了。”
“來人啊,取美酒來。”
隨著酒肆主家一聲令下,一名容貌清麗的侍女便向著臺上兩人緩緩走去,而那侍女手中托盤之上此刻正擺放著一爵美酒。
“先生請。”
“既然主家如此盛情,那么涓也就不好推辭了。”
說罷龐涓快步走到了那名侍女身前,一手端起了托盤之上的酒爵,在臺下諸位酒客齊齊注視下一飲而盡。
“彩……”
龐涓如此一番灑脫的姿態,自然引動了在場酒客心中好感。看著爵中美酒頃刻之間便被其一飲而盡,場中酒客紛紛為其道出了第二聲彩。
數息之后,待到那些神情激動的酒客漸漸平靜了下來,酒肆主家這才緩緩重新站在了龐涓的身旁,“先生灑脫,我心中實在敬佩。”
“既然先生自薦上臺,想必對于此次秦國與三晉之戰有些心得。不知先生愿替哪方執棋?”
聽聞酒肆主家問出的這一問題,龐涓的目光不由看向了身后墻壁之上的黑白棋局,眼神最終定格在了那些白色棋子之上。
“昔日晉國如同皓日當空、橫壓當世,國力強如齊、楚、秦都不敢觸其鋒芒。后來晉國三分為魏國、趙國和韓國,三國依然都是中原之間排在前列的大國。”
“龐涓以為五年之前的那一戰,秦國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所依靠的不過是趙國與楚國牽制了秦國大部分的兵力。這次魏趙韓三國再次聯合,其實力絲毫不弱于當年晉國,此戰秦國必敗。”
將心中對于此戰形勢判斷一一說出之后,龐涓看著墻壁之上棋局的目光之中卻是多了幾分的肅殺之氣。
輕輕一指局中白棋,龐涓滿臉自信地說道:“今日龐涓便用這白棋,向諸位展示一下我是怎么擊敗秦國的。”
“擊敗秦國,好大的口氣。”
聽到下方鬼谷門人龐涓說出擊敗秦國這一句的時候,端坐于二樓幾案之上看著剛剛這一切的嬴虔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不忿。
將右手酒爵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心中對于龐涓那番話語頗為不服的嬴虔就準備前去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在臺上大放厥詞的狂妄之徒。
不過還沒等他從幾案之上站起身來,端坐于其對面的蜀君嬴仁卻是一句話便將他重新按回了坐席之上,“虔兒,少安毋躁,坐下。”
“父親,他……”聽到父親嬴仁的話語,嬴虔只得重新坐回幾案,話語之中滿滿都是不忿之情。
目光輕輕從樓下平臺之上龐涓年輕的臉龐之上移開,蜀君嬴仁看著自己兒子淡淡說道:“縱使那位龐涓如何篤定,今日也不過是一場博戲而已。”
“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大戰未定之前,又有誰敢說誰一定勝,誰又一定敗呢?”淡然問出這一句之后,蜀君嬴仁輕輕舉起面前酒爵輕輕飲了一口。
“再者說了,我秦國武安君出仕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秦國數十萬將士也已經枕戈待旦。難道單單憑借這酒肆博戲場上的一句話語,我秦國便要向三晉大軍拱手而降不成?”
默默聽完了對面父親這一番話語,剛剛還因為龐涓那一番話語而心中激憤的嬴虔漸漸冷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變為了平靜。
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兒子,蜀君嬴仁的目光再次看向了下方的龐涓,眉宇之間卻是多了幾分笑意。
在蜀君嬴仁看來,如今站在臺上的這個名叫龐涓的年輕人卻是鋒芒有余而沉穩不足,頗有一種藐視天下英杰的意味。
真到了戰場之上,單單憑借著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氣,這位名叫龐涓的年輕人就想要戰勝身經百戰的秦國武安君,可能性不是說沒有只能說是比較小罷了。
在蜀君嬴仁的視野之中,龐涓緩緩走到了白棋一方坐了下來,酒肆主家卻是再一次站在了平臺的中央。
向著臺下眾人再度拱手之后,這位酒肆主家再次出聲說道:“此場棋局白子一方已經有龐涓先生這場執棋,不知道臺下哪位賢才愿意執掌著秦國黑子呢?”
聽到酒肆主家問出的這一句,臺下諸位酒客各自心中都想要上前一試,但一想到要與對面的鬼谷弟子對弈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上前之時,剛剛龐涓所坐幾案上的另外一名年輕人卻是站了出來。
“若是無人上前的話,我愿意陪師兄博戲一場。”
說罷這一句之后,這名面容比之龐涓多了幾分書卷之氣的白衣年輕人沿著眾人之間的空隙,緩緩走上了眾人面前的平臺。
看著這位年輕人緩緩走上臺來,酒肆主家趕緊上前躬身一拜,“聽先生所說與這位龐涓先生乃是同門,難道先生也是清溪門人?”
“不錯。”輕輕應了酒肆主家這一句之后,這名年輕人面向諸位酒客躬身一拜,“清溪弟子,孫氏伯靈,見過諸位。”
沒等孫伯靈的話音落下,臺下一名身著紫衣的年輕人卻是忽然站了起來向著他輕聲問道:“可是曾經率領吳國大軍于柏舉之戰中重創楚軍,并著《兵法十三篇》的前吳孫子后裔?”
“那正是先祖,不知為何詢問伯靈身世?”給那位年輕人一個肯定的答復之后,孫伯靈有些疑惑地反問道。
聽到前方孫伯靈給出了答復之后,這名紫衣年輕人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神情。
隨后只見他向著上方的孫伯靈輕輕一禮,臉上帶著幾分微笑說道:“既然賢弟是孫子后裔,那么我等在百余年前應該是同屬一宗。司馬氏子弟司馬略見過賢弟。”
“司馬?司馬!”聽到司馬略自報家門之后,孫伯靈喃喃自語了一番,然后臉上隨即露出了幾分驚喜的神情,“可是曾為齊國大司馬,退晉、燕之兵并著《司馬法》的司馬穰苴之后?”
“正是。”聽到孫伯靈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司馬略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了,“原本略還想上臺與這位龐涓先生較量一番,如今既然賢弟已經上臺了,那略也就不上臺徒惹笑話了。”
“今日司馬略便拭目以待賢弟大策。”
“不敢當兄長如此稱贊。”向著臺下的司馬略躬身一拜表示謙虛之后,孫伯靈輕移幾步便來到了師兄龐涓的面前。
“師兄,伯靈有禮了。”輕輕一禮之后孫伯靈緩緩起身笑著說道,“在清溪之時你我師兄弟便時常談論天下大勢,今日伯靈便用著黑子向師兄討教一番,如何?”
在聽到面前孫伯靈的這聲詢問之時,雖然龐涓表面之上依舊顯得十分平靜,但是內心之中卻是對自己的這位師弟生出了幾分不滿。
原本場上眾人的目光全都在他龐涓身上,但是師弟孫伯靈登臺,又經過了剛剛和司馬略的一番交談之后,酒肆之中那些陳國之人的目光全都轉移到了孫伯靈的身上。
身居鬼谷之時龐涓便知道自己不如自己的這位師弟,如今出山游歷之時又經歷了今日之事,龐涓心中如何能夠不對這位師弟生出嫉恨之情呢?
不過饒是如此作為師兄的龐涓表面之上依舊維持著平靜,甚至看向孫伯靈的目光之中還帶上了幾分笑意,“伯靈有意,師兄自當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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