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
一道帶著幾分尊敬的見禮聲忽然出現在了夜晚的秦軍大營之中,而伴隨著這道聲音一起出現的還有此刻一身墨色勁裝的武安君吳起。
對于武安君吳起此刻出現在秦軍將士住宿的營寨,這位行禮的秦軍將領臉上并沒有露出了半分驚訝,只因為這在秦國軍中實在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每每臨到大戰之時,身為秦軍主將的吳起必定親自巡視麾下將士所居住的營寨。這一慣例從吳起第一次帶領秦軍迎擊義渠大軍開始,已經在秦國軍中整整實行了三十余年的時間。
而在這三十年之中,吳起由一開始的左庶長因功晉升為大良造,并最終成為了秦國的武安君。
不過無論獲得了如何顯耀的高爵、在秦國軍中的威望又是如何的崇高,只要是他率領秦軍出征敵國,他就會如同當年一般不厭其煩地巡視營寨之中每一座營帳。
武安君吳起之所以會選擇如此做,并不是出于顯耀自己威嚴的目的,而只是因為他想要用行動告訴自己麾下的每一位士卒。
他,吳起,與每一位秦軍士卒在一起。
猶記得千余年之后成書的《資治通鑒》之中,記載了一則吳起為一位士卒吸吮毒瘡,而這位士卒的母親卻在事后哭訴的事跡。
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因為年代久遠已經難以考證,但是我想此刻秦軍之中大多數的士卒在聽聞這件事情都會不以為然的。
縱使吳起為士卒吸吮毒瘡的目的就是為了收買人心那又如何?
至少他愿意忍著毒瘡的惡臭去為士卒吮吸,至少他會在士卒受傷的時候親自去探望,至少他會將那些普通的士卒當作自己攜手奮戰的戰友來看待。
評價一個統帥是否合格的唯一標準,從來都是看他能不能帶領士卒取得一場場輝煌的戰績,從來都是看他能不能為那些跟隨他一同征戰的將士們爭取到屬于他們的賞賜。
從這一點看來,原來歷史之上那個“大戰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其余皆平”的吳起毫無疑問是一個無比合格的統帥,他無愧于后世之人給予他的“兵家亞圣”之名。
吳起這個人令人敬佩的地方,就是除了能夠帶領士卒們取得輝煌的勝利之外,他還十分地愛護自己麾下的士卒。
如此一位無比優秀的統帥,又有多少士卒不愿意在其手下建功立業呢?又有多少不愿意自己統帥的名字叫做吳起呢?
跟著前方不遠處那名秦軍將領的腳步,武安君吳起緩緩接近了那些秦軍所居住的營帳,并最終停在了一座此刻依舊泛著淡淡微光的營帳之前。
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經緩緩停下自己腳步的武安君吳起,那名秦軍將領就準備出聲提醒帳中之人做好迎接的準備。
可是他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便就注意到了一旁武安君吳起目光之中的阻止之意,以及那一只緩緩舉起的右手。
見到武安君吳起如此一番動作,這名秦軍將領如何還能不懂他的意思,于是他趕忙閉上了自己正要出聲的嘴。
再看一旁站立著的武安君吳起,此刻的他正帶著一臉的平靜神情,靜靜地傾聽著自己前方這座大帳之中不斷傳出來的陣陣話語。
“諸位,最近對面魏韓聯軍的動作越發頻繁了,我看戰事應該不遠了。”
借助著大帳之中那不算明亮的燈火,一名臉上帶著幾分歲月侵蝕痕跡,一看就知道經驗豐富的中年人向著自己周圍的同袍訴說著自己心中對于戰事的判斷。
對于這位中年人所作出的大戰將近的判斷,心中歡喜想著終于能夠建功立業者有之,心中擔心著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到故鄉者有之。
不過自始至終卻是沒有人去懷疑這名中年人所說的是假話,只因為他頭上帶著的那件頭飾,它所代表著的是秦國軍功爵的第三個等級,簪裊。
就在大帳之中眾人的目光都被這位簪裊的話語吸引過去之時,端坐于大帳之中的一名年輕人此刻臉上卻是不由浮現出了幾分擔憂的神情。
坐在這名年輕人身旁的一名同鄉之人不經意之間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神情變化,立時帶著幾分關切輕聲問道:“陽哥兒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沒有,只是想起了我的父親。”面對身旁同鄉之人的詢問,這名年輕人輕輕搖了搖頭,隨即將心中想法向其娓娓道來,“自我記事起父親就時常不在家,而每次歸鄉之時他的身上總是一陣的風塵仆仆。”
“那時還年少的我總是懵懂地問詢母親,父親為什么老是不在家,而每每這時母親總是噙著淚水輕聲對我說道父親這是在報恩。”
說到這里這名年輕人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哽咽,他的雙眼仿佛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回到了一年之前那個早晨的隴西狄道。
“少年之時的我并不明白母親話語之中報恩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六年之前的那一夜,我才明白父親背上究竟背負著怎樣沉重的壓力。”
“如今我也長大了,也是時候由我來接替父親,報答秦國、報答秦公對我家的恩情了。”
“這也是我選擇離開家鄉,加入秦軍并成為一名秦軍士卒的原因。”
當話語說到最后之時,這位年輕人話語之中哽咽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堅定神情。
而等到這名年輕人從剛剛一番復雜的自白之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這才驚奇地發現此刻帳中的眾人已經將視線全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諸位,為何都這么看著我?”帶著一臉不太理解的神情,這名年輕人對著眾人輕聲問道。
聽到這名年輕人這帶著濃濃不解的語氣,將目光都落在臉上的眾位秦軍士卒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陽哥兒,聽你剛剛所說,你父親應該是秦軍之中的前輩吧?”
“陽哥兒,你父親經歷了那么多場戰役,應該獲得了不小的爵位吧?”
“陽哥兒,將你父親的經歷和咱們大家伙說說唄。”
頓時之間,剛剛因為大戰將近而陷入一陣沉默的大帳,已經陷入到了對于這位年輕人父親過去經歷的濃濃好奇之中。
“這……”
面對周圍一股腦地向自己撲來的問題,這位年輕人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而還沒等他開口身旁剛剛與他攀談的鄉人卻是已經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我和你們說,陽哥兒的父親夜叔可是咱們狄道縣的一個名人。”迎著周圍眾人齊齊看過來的目光,這名同鄉人余有榮焉地說道:“還記得三十大叔就是咱們狄道縣的第一個公士,后來憑借著多次戰爭的軍功一路升到了大夫爵位。”
就在這名同鄉人無比榮耀地吐出大夫這個爵位的時候,在場那些秦軍士卒臉上無一不透露出幾分驚訝還有幾分羨慕之情。
雖然大夫只是秦國軍功爵制大夫等級之中最低的一個爵位,但是在周圍這些秦軍士卒看來這可是一個無比榮耀的高爵。
初入秦國軍中便被普及了秦國軍功爵制知識的眾人如何能夠不知道,秦國軍功爵制以第五等的大夫和第十等的客卿為分界線,劃分了士、大夫、卿三個大的等級。
第五級大夫以下為士,第五級大夫以上、第十級客卿以下為大夫,第十級客卿以上便是秦國地位崇高的卿位。
所以大夫所代表著的已經不僅僅是大夫,它同時意味著獲得這個爵位的人已經脫離了士的范疇,真正成為了在秦國擁有話語權的大夫的一員。
換句話說,大夫以下皆為庶民,成為大夫也就成為了秦國貴族的一員。
數百年后,陳勝吳廣在大澤鄉喊出了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殊不知秦國軍功爵制早已經為秦國的平民們打通了一條上升階梯。
雖然這條路上充滿了艱難險阻,雖然這條路上充斥著血雨腥風,雖然一旦踏上這條路就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但是秦國還是提供了一名普通人由平民躍升為貴族的可能。
數息之后,漸漸從一介平民憑借戰功成為大夫這件事情之中的醒轉過來的眾人,用著灼灼目光看向了此刻頭頂一個公士爵位的那位叫陽的年輕人。
“既然你的父親已經是大夫了,那么你為何還要……”
“我為何還要加入秦軍,成為一名秦軍士卒嗎?”聽出了身旁這名秦軍士卒話語之中潛藏的意思,這名叫陽的年輕人卻是輕聲說道:“一來嘛,就像我剛剛所說的,我要代替自己的父親去報答秦公、秦國對我家的恩情。”
“二來嘛,父親曾對我說起過在我秦國要想獲得高爵厚位,必然要在戰場之上獲得足夠的軍功。”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家中父母有長兄和長姐贍養,所以我想試試能不能憑著我手中的長劍拼出一個大好前程來。”
“成了便是封官授爵;若是不成,大不了英靈殿之中與家人相見。”
“說得好,不愧是我大秦男兒。”就在這位名叫陽的年輕人將話說完,大帳之外忽然傳來了一道無比威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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