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平野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陣煙塵。
在這片煙塵之中,既有一陣噠噠的馬蹄踏地之聲,也摻雜了數道急促的催馬之聲。
將視線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你會看到此刻正有數十人騎著戰馬,高速疾馳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之上。
在這一行人之中,如今已經年過六旬的秦王嬴連一馬當先。
往日那種古井無波、喜怒不形于色從秦王嬴連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到了,此刻的他眉宇之間都充滿了焦急的神情。
“此地距離櫟陽還有多遠?”因為心中的那一份焦急,秦王嬴連詢問的語氣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幾分。
面對秦王嬴連十分嚴肅地詢問,身后跟隨著的一名秦宮禁衛四顧之后,當即沉聲回應道:“啟稟王上,按照此刻的速度,我等抵達櫟陽還需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不,還不夠。”
一番喃喃自語之后,秦王嬴連當即對著身后的數十名騎兵下令道:“加快速度,寡人要在一個半時辰之內抵達櫟陽。”
“諾。”
在秦王嬴連這一道的命令之下,一行數十人手中的韁繩揮動的頻率不自覺地快了幾分,隨之其身下戰馬的速度也越發快了起來。
這一支人數不過數十的隊伍,此刻就猶如一支離弦之箭一般在平野之上快速移動著,而其所要抵達的目標正是秦國櫟陽君甘龍的封地。
櫟陽城。
時間在秦王嬴連耳畔響起的陣陣馬蹄聲之中緩緩流逝,一個時辰之后一行數十人終于來到了櫟陽城下。
“來者何人?”
看到這一支瞬息之間便已經直抵櫟陽城下的隊伍,城墻之上駐守的秦軍當即發出了詢問。
不過,令這位問話的秦軍士卒沒有想到的是,這一隊人根本就沒有在城門停留的打算。
“王上入城,不得阻攔。”
對著城墻之上駐守的秦軍士卒亮出代表自己身份的符節并用極快的速度說明來意之后,秦王嬴連便領著身后的數十人快速穿過了城門。
等到櫟陽城墻之上的秦軍士卒從耳畔那句話語之中緩過神來之時,一行人已經走出了好遠的距離。
看著視野之中那一道漸漸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的身影,緩過神來的秦軍士卒臉上紛紛露出了尊敬,并向著那個方向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秦軍士卒,拜見王上。”
雖然并未看清秦王嬴連的面容,雖然并未有機會當場拜見,但是從這些秦軍士卒這句話語之中,足可以看出秦王嬴連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畢竟這是一位將秦國從苦難之中拉出來的秦國君主,也是秦國歷史之上的第一位秦王。
另一邊在幾乎不作停留地穿過櫟陽城門之后,秦王嬴連一行人以極快的速度快速穿過櫟陽街道,并最終來到櫟陽君甘龍的府邸。
“吁……”
雙手死死勒住手中韁繩,讓身下這匹戰馬在甘府大門前停下腳步之后,秦王嬴連利落地翻身下馬。
隨后不過短短幾步之間,秦王嬴連便來到了在甘府大門之前站立,似乎已經等候許久的甘龍之子甘平身前。
“你父親身體情況究竟如何了?”
對面目光之中帶著幾分悲傷的甘平在聽聞秦王嬴連問起這話,臉上的那份悲戚之色越發深了。
隨后,秦王嬴連就聽到對面的甘平帶著濃濃悲戚的話語回道:“那日父親偶感不適,王上派出宮中醫官前來為父親診治。我等都以為父親所患的不過小病,可誰知道,誰知道……”
話到這里似乎是因為心中生出的悲戚之情越發深了,甘平的語氣開始變得哽咽,其話語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到底如何?”眼見甘平如此,心中本就充滿了焦急的秦王嬴連當即對著大喝一聲。
秦王嬴連的這一聲大喝立刻讓對面的甘平從心中的悲戚之中醒轉了過來,其視線也開始變得清明了起來。
數息之后,在微微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悲戚之后,甘平再次向著秦王嬴連說道:“醫官說父親的身體因為過去數十年的殫精竭慮,早已經變得十分虛弱。能夠一直撐到現在,全都靠著心中的那一股心氣撐著。”
“如今秦渠工程已經基本修建完畢,父親知道秦國的大勢已經無可阻擋。心滿意足之下,心中的那一股心氣自然也就泄了。心氣一泄,父親的歲數也就到頭了。”
“據醫官所說,父親的大限不過就在這幾日了。”
“什么?”
聽到甘平說出的一番話語,秦王嬴連的心中忽然就是一震。
原本來到櫟陽之前他還幻想著這一切不過是傳回的消息有誤,原來時空之中那個直到數十年后才壽終正寢的太師甘龍如何會如此早便……
但是此刻聽到甘龍之子甘平親口說出這一則消息之后,秦王嬴連這才最終確定自己數十年以來的左膀右臂、戰友在不久之后便會離開自己。
在確認了這一消息之后,秦王嬴連臉上浮現了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隨后便就是一陣從內心生出悲戚之感。
眼見秦王嬴連如此,對面的甘龍之子甘平努力平復了一下心緒,振作精神對其說道:“父親早已經預料到王上會來,所以才派甘平早早在府外迎接王上。如今父親正在府中后院等著王上,還請王上隨甘平來。”
說完這一句話之后,甘平緩緩邁著腳步在前方引路,而秦王嬴連則跟隨著他進入了甘府之中。
經過幾道回轉之后,兩人最終來到甘府后院的一座小亭旁,而櫟陽君甘龍此刻正坐在那座小亭之中。
遠遠注視小亭之中的甘龍,看著他似乎半點沒有重病的模樣,秦王嬴連多么希望這一切不過是其和自己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
可若是仔細觀察其面容之上的狀態,秦王嬴連看到此刻甘龍的臉上出現了幾分并不正常的潮紅。
回光返照,亦或又是靠著一口氣吊著。
雖然心中有千般不愿,但是秦王嬴連知道今日或許是自己和甘龍最后一次相見。
“父親,王上到了。”
兩人接近的腳步聲引動了小亭之中甘龍的注意,甘平的稟報之聲更是讓甘龍緩緩抬起了頭來。
“平兒,你先下去吧,我想和王上單獨談談。”
“諾。”
簡單一句話語讓領路的甘平退下之后,甘龍拖著自己的身體緩緩來到了秦王嬴連的面前。
“甘氏子弟甘龍,見過公子。”
當對面的甘龍突然說出這一句話之時,秦王嬴連的心中突然就是一愣,再仔細打量了一下今日甘龍明顯不同于以往的穿著,他的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了一段塵封多年的記憶。
那年,自己還是一位在叔祖簡公的監視之下如履薄冰的秦國公子;那年,甘龍還是一名依附于自己父親威勢的世家子弟。
那年那日,年輕的甘龍就是身著如今這套服飾第一次來到了自己的面前,而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原時空之中的輔政重臣。
起先,自己對于這位不知底細的伴讀并沒有半分信任,甚至還對其事事小心,處處提防。
這一切持續了數年的時間。
直到離秦前往魏國之前他主動投效在自己的身前,直到老太師甘涼親自將他交到自己手中,自己才最終對其交托了信任。
魏國安邑、秦國涇陽、直至最終的秦國咸陽。
在這數十年之中,甘龍跟隨著自己一路走來,與自己、武安君吳起一同締造了這樣一個強盛的秦國。
如果沒有甘龍在變法之時旗幟鮮明地站隊,秦國變法絕不會如同當初那般容易;如果沒有甘龍大戰之時的坐鎮后方,秦國大軍又如何在前線連戰連捷;如果沒有甘龍數十年兢兢業業地處理國政,秦國國力絕對不會如同今日這般強盛。
甘龍,是大秦崛起的功臣。
可是這一位功臣卻要在不久之后……
想到這里秦王嬴連的雙目之中漸漸充滿了淚水,視野之中甘龍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
“值得嗎?”
看著對面滿臉悲戚之色的秦王嬴連,甘龍的面容之上卻沒有半分知道大限將至的恐懼神情,反倒是滿臉的淡然神情。
“值得。”
甘龍這一句似乎是在回答秦王嬴連,又似乎是在回答自己。
一句話說完之后,甘龍的大腦也開始回憶起了當年的一幕幕的畫面。
“不瞞公子,其實甘龍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何時將忠心全都交托給公子的。或者是公子離魏之前的那一次,又或者是父親將我領到公子面前的那一次,又或者是公子詢問甘龍是否愿意幫助公子的那一次。”
說到這里似乎是覺得自己想的太多,甘龍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臉上也隨之浮現了一絲笑容。
“當年之事,誰也記不清楚了,不過從某一刻開始甘龍就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經交托到了公子手中。”
“萬幸甘龍的選擇沒有錯。”
“跟隨著公子,甘龍親眼見證秦國脫離了當初的積貧積弱;跟隨著公子,甘龍親眼見證了秦國一句洗雪當年恥辱;跟隨著公子,甘龍見到了秦國真正成為天下霸主的這一天。”
話說到這里甘龍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語氣也漸漸變得激昂了起來:“若是不能見到這些,那么甘龍就算活到八十、九十乃至百歲又有什么意義呢?”
聽完了甘龍的這一番話語,秦王嬴連心中漸漸將這個時空之中的甘龍與原時空之中的甘龍作出了對比。
雖然不知道那個時空的甘龍與自己面前的甘龍有什么區別,但是秦王嬴連明白自己面前的甘龍絕對不能接受原時空的那個結局。
那個與商鞅朝堂辯論失敗之后漸漸退出秦國朝堂,并最終壽終正寢于秦惠文王時期的結局。
“公子。”
就在秦王嬴連心中思緒翻飛之際,突然聽到了來自對面甘龍的一句呼喚。
然后秦王嬴連就聽到甘龍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對他輕聲說道:“公子,”
“甘龍此生能得遇公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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