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關中,秦渠之側。
一陣忽然而起的清風拂過大地,吹皺了秦渠之中那緩緩向東流過的水流,也吹動了秦王嬴連那一頭已經被歲月染成白色的發絲。
可是任憑那已經銀白的發絲在風中如何搖曳,秦王嬴連卻一直屹立不動,只是默默地看著前方緩緩流過的渠水。
距離秦王嬴連不遠處的這一道由涇水分出并自西向東匯入洛水的大渠,正是秦國耗費十數年才基本修建完畢的秦渠。
而在原本的歷史時空之中,這條大渠被稱之為鄭國渠。
原本韓國派出水工鄭國入秦進言修建此渠,乃是為了疲憊秦國的國力;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靠著這條大渠,秦國才終于補上了一統天下的最后一塊拼圖。
這一番經歷,對于韓國來說或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對于秦國來說則是天命所歸。
一切的一切或許是上蒼都希望秦國一統華夏吧。
如今,這一條大渠提前百年出現在秦國關中的版圖之上,對于秦國的統一大業來說確是更添了幾分助力。
望著眼前這一條緩緩流淌而過的大渠,望著其中因為泥沙的堆積而顯得有些渾濁的涇水水流,秦王嬴連心中不禁百轉千回了起來。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未來自己死后秦國的統一大業究竟會如何,秦王嬴連不清楚,但是他希望這一條在自己在位之時基本修筑而成的大渠。
能夠給關中北部的秦國百姓帶來秋天的豐厚收獲,能夠讓秦國未來的路走得更加順暢一些吧。
就在秦王嬴連站在這秦渠岸旁看著流水心中思索同時,年輕的王孫嬴駟卻是帶著一件厚衣緩緩走到了自己的祖父身后。
“祖父,渠上風大,該多添些衣裳。”
說著王孫嬴駟輕輕踮起腳尖,雙手緩緩將手中那件墨色厚衣披在了前方秦王嬴連的身上。
感受著從身體之上傳來的那份溫暖,秦王嬴連多日未曾浮現笑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因為不久之前櫟侯離世一直低沉的心情在這一刻也得到了幾分舒緩。
轉頭回望自己身后,王孫嬴駟那一張充滿擔憂的神情就這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對著秦王嬴連轉過來的視線,王孫嬴駟帶著幾分猜測的語氣問道:“祖父,站在這秦渠旁多時,是在懷念櫟侯嗎?”
聽到王孫嬴駟的詢問,秦王嬴連剛剛還有些舒緩的心情再一次地低落了下去。
“唉……”
一聲長嘆之后,秦王嬴連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了前方那一道秦渠,那一道浸透著櫟侯甘龍十數年默默付出的秦渠。
比之作為這道秦渠設計者秦國少府公輸立,櫟侯甘龍為這道秦渠的付出可以說是只多不少。
無論是工程人員的征發,抑或是工程物資的調運,櫟侯甘龍都是親力親為。
而這一切都只為了這一道對于秦國關中至關重要的秦渠能夠修成,這一切只為了秦國。
想到這里指著距離前方不遠處的這一道秦渠,秦王嬴連向著身后的王孫嬴駟輕聲問道:“駟兒,你可知道眼前的這一道秦渠對于我秦國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啟稟祖父,父親曾和駟兒說起過此渠,咸陽學宮的先生們也教授過駟兒此渠的作用。”
“哦。”一聲回應之后,秦王嬴連也不回頭繼續說道:“既然如此,說說你心中的想法。”
“諾。”
向著面前的秦王嬴連躬身一拜,王孫嬴駟帶著幾分稚嫩的話語在這秦渠岸旁慢慢響了起來。
“據先生們所說,雖然我秦國所擁有的關中分屬禹王所認定的土地上上等的雍州之地,更是周室發家乃至主宰天下的龍興之地;但是時過境遷之下,關中的土地也不是全部都適宜耕種。”
“就比如涇水以東、渭水以北這一大片區域就是鹽堿之地,作為我秦國主要糧食的粟米、麥子根本無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上增長。”
“而我秦國花費十余年時間、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所修建的這一條秦渠,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局面的。”
聽著耳畔王孫嬴駟的話語,秦王嬴連一直默默地傾聽著,甚至有時還贊同地點點頭。
“說得不錯。”眼中滿滿帶上了幾分期待,秦王嬴連對著身后的王孫嬴駟繼續說道:“不妨詳細說說秦渠是如何改良那一大片鹽堿之地的。”
“駟兒遵命。”
聽到自己身前祖父提出的這一個要求,王孫嬴駟絲毫沒有推辭,當即躬身應諾。
隨后秦王嬴連再次聽王孫嬴駟緩緩說道:“先生曾和駟兒講過,我關中大地之上一共有兩條最為重要的河流,其一為自西向東橫穿整個關中之地的渭水,其二則是自北向南縱貫關中的涇水。”
“其中渭水河水因為沒有太多雜質,故而顯出清澈;涇水河水則是摻雜了太多的泥沙,而顯得有些渾濁。這也就是涇渭兩條河流交匯之處,呈現出涇渭分明奇景的緣由。”
“也正是因為涇水之中攜帶著大量泥沙,才給了我秦國能夠治理涇水以東、渭水以北那大片鹽堿之地的機會。”
“在涇水上游開一溝渠將攜帶著大量泥沙的涇水河水引出,然后借助一段長達數百里渠道將涇水自西向東引入關中東部的洛水,這樣我秦國便在這一片鹽堿之地以北擁有了一條源源不斷的灌溉水源。”
“經過之后所修建的一道道分渠的分流,這一條大渠之中富含泥沙的涇水河水將會流入那一片鹽堿之地。經過涇水河水的灌溉之后,渭水以北、涇水以東這一大片鹽堿之地將會化作數萬頃良田。”
將眼前這一道大渠所能夠起到的作用訴說完畢之后,王孫嬴駟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帶著幾分崇敬說道:“眼前這一道秦渠,將會使我秦國多出數萬頃良田,真可謂是萬世之功。”
“不錯。”
聽完了他的這一番講述,秦王嬴連將視線從面前的這一條秦渠之上緩緩移到了身后的王孫嬴駟臉上。
“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絕非一日之功;它需要的是十數年如一日的持續投入,即使在此過程之中看不見明顯的功效。”
“駟兒,祖父在位之時花費了十數年的時間這才將秦渠修筑完畢,比之秦渠難度大了不止一籌的都江堰工程或許需要你的父親還有你兩代人的持續投入;”
“至于秦國一統天下的大業,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代人的時間才能完成。”
說到這里秦王嬴連的聲音突然就是一頓,與此同時他的右手輕輕放在了王孫嬴駟的肩上。
雙眼之中帶著幾分鄭重,秦王嬴連對著這位未來的秦王說道:“這些事情操之過急不可取,安于現狀也不可行,唯有不疾不徐、持續努力,我秦國的大業才能最終地實現。”
“駟兒,祖父說的你可明白?”
“有些明白,可是有些還不明白。”聽到自己祖父的詢問,想到他剛剛說的那番話語,年輕的嬴駟帶著有些肯定又有些疑惑的聲音緩緩回道。
“沒關系,當未來祖父的駟兒登上王座、成為秦王之時,你會明白今日祖父說的這些的。”
說完這一番話語,秦王嬴連的手緩緩下移牽上了對面王孫嬴駟的手,隨后這一對祖孫就這么緩緩走下了秦渠。
離開了那一處地方之后,秦王嬴連一行人的車駕并沒有徑直返回秦國都城咸陽,而是選擇沿著那道秦渠一路向東。
數日之后,途中越過沮水的秦王嬴連車駕,最終來到了秦國曾經在洛水之畔的軍事要塞重泉附近。
在這里,秦王嬴連一行人遇到了一支特殊的隊伍。
“來者何人?”
看著前方緩緩出現在地平線之上的那一支隊伍,作為車隊護衛的秦宮禁衛立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前方這些人會對秦王產生威脅。
可是當這些人看到前方那支隊伍的領頭之人時,他們臉上的神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涌現出了一股無比激動的神情。
“末將拜見武安君。”
“末將拜見武安君。”
“我等拜見武安君。”
從這些秦宮禁衛的話語之中,對面這人的身份漸漸清晰。
沒錯,此人便是秦國軍神、武安君吳起。
聽到車駕之外突然響起的那一陣呼喊之聲,車中的秦王嬴連與王孫嬴駟掀開帳簾,走出了兩人乘坐的車廂。
秦王嬴連與王孫嬴駟兩人跳下車駕,武安君吳起翻身下馬,三人向著對方所在的方向大踏步地前進。
“吳起拜見王上。”
“嬴駟見過武安君。”
“武安君快快請起。”
三人各自見禮之后,秦王嬴連和武安君吳起的視線相交一處,一種十分契合的心境在兩人之間漸漸彌漫。
許久之后,漸漸凝視之中回轉心神的武安君吳起看著秦王嬴連身后的車駕:“王上此行是沿著秦渠自西向東而來?”
“正是。”一句肯定的答復之后,秦王嬴連視線落在對面隊伍的同時輕聲反問道:“武安君如何呢?”
“吳起也是。”又是一句肯定之后,武安君吳起隨即又輕聲問道:“王上可記得安邑之時?”
聽武安君吳起提到安邑,秦王嬴連立刻想到了數十年前他、吳起還有甘龍三人一同游覽魏國都城安邑的那些日子。
可惜原本的三人,如今卻有一人再也不在了。
“寡人記得。”
“吳起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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