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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文篇二十八

  秦國,咸陽,典客官署之中。

  身為此番楚國使者的屈伯庸,此刻卻是在為他準備的房間之中來回踱步,而他臉上的神情之中更是有一股焦急之色久久不散。

  房間之中,與這位心緒不寧的楚使屈伯庸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坐在幾案之后、一臉平靜神情的屈原。

  這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景象持續了許久之后,幾案之后的屈原輕輕放下了手中的那一冊典籍,帶著一股平靜的神情看向了眼前焦急不安的屈伯庸。

  “父親可是在為秦王提出來的條件而憂心?”

  聽到耳畔突然響起的這一道詢問聲,正要邁出下一步的屈伯庸忽然腳下一停,臉上浮現的焦躁之情卻是在此刻戛然而止。

  緩緩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情緒,楚使屈伯庸緩緩轉過身來,灼灼的目光就這么注視著自己眼前顯得異常平靜的屈原。

  “原兒,難道你不覺得秦王要求的那些條件,對于我楚國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嗎?”

  “過分,當然過分。若是沒有這場戰爭,我楚國說什么也不會答應這些條件。”

  依舊用著那股平靜的語氣說完了這一番話語之后,屈原忽然向著父親屈伯庸反問了一句,“可是父親有沒有想過,經歷了這一場戰爭的楚國真的有資格拒絕這些條件嗎?”

  聽到兒子屈原的這一番話語,屈伯庸只感覺自己的內心仿佛受到了一記重錘,想要說些什么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眼見聽完了自己的問題之后父親屈伯庸臉上浮現的那一抹憋悶之氣,屈原平靜的神情之中卻是浮現了一絲笑容。

  從幾案之后站起緩步走到了窗邊,望著窗前那一抹的風景,屈原的臉上一份無奈悄然浮現。

  “父親難道以為這些條件只是秦王的條件嗎?”

  “父親難道以為現在的楚國真的能夠拒絕這些條件嗎?”

  “父親難道以為憑借我楚國在戰場之上的表現,真的能夠有理由拒絕這些由列國諸侯提出的條件嗎?”

  屈原連續問出的這三個問題如同三根針刺一般,深深扎入了作為此番楚國使者的屈伯庸心中。

  雖然他拍著胸脯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身后的楚國完全有能力拒絕這些條件,但是如今的戰事卻是讓他怎么也沒有說出這番話語的底氣。

  縱觀如今戰局,伴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依靠著人力優勢的諸侯聯軍逐漸在各處戰場之上慢慢扭轉了頹勢。

  東部戰線之上,雖然楚國有江水這一道天塹作為屏障,但是這并不能完全將敵軍阻擋在外。

  在以陳國為首的諸侯聯軍鍥而不舍的攻勢之下,楚國的江水防線已經是岌岌可危。

  若是戰事再這么持續下去,說不定哪一天陳將田忌所率領的諸侯聯軍便會攻破江水防線,到了那個時候整個吳越故地說不定都會不復楚國所有。

  中部戰線之上,梁國老將龐涓所率領的諸侯聯軍雖然不如西部的秦軍那般摧枯拉朽,卻也在一步步地攻占著楚國的城邑。

  若是真的任由戰局這么發展下去,說不定這中部戰線之上的聯軍士卒會如同一柄鈍刀一般,緩慢卻有效地切割著楚國中部那廣袤的領土。

  甚至如果戰局更加惡化的話,中部的聯軍說不定會和西部的秦軍在楚國境內會師,那樣楚國可就真的是危如累卵了。

  說完了東部江水防線的不穩,道出了中部梁將龐涓的穩扎穩打,西部戰場的態勢更不用提了。

  不說秦國所率領的聯軍于丹陽大敗楚軍的輝煌戰績,就說如今駐扎在楚國都城郢都之外那二十萬楚軍就足以讓楚國重臣們感到惴惴不安。

  很明顯,在如今這種幾乎已經是頹勢盡顯的情況之下,留給楚國的選擇已經是不多了。

  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后,身為楚使的屈伯庸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只剩下了一聲充滿無奈的長嘆。

  “唉……”

  將心中的苦悶帶著這份長嘆緩緩道出之后,屈伯庸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站在窗前的兒子屈原。

  “原兒,剛剛都在說楚國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呢?”

  自己?

  聽到身后父親屈伯庸問出的這句話語,屈原那平靜的臉上同樣浮現了一絲無奈。

  昔日南方霸主、如今依舊可以被稱之為秦國之下第一強國的楚國都不能拒絕秦王的要求,自己一介白身又怎么可能去拒絕呢?

  況且看著數日之前咸陽宮之中秦王嬴駟對自己求賢若渴的架勢,很顯然秦王或者說是秦國是絕對不可能主動選擇抹去這一條件的。

  不過轉念一想,屈原的心中卻也釋然了。

  數十年前,曾祖屈武輔佐悼王推行的那一次變革失敗之后,自己這一脈就已經默認成了楚國政壇之上的邊緣人物。

  若非如此,身為楚國令尹屈武之孫、出身屈昭景三族的父親屈伯庸也不會人到中年,才是一個區區管理三族族務的三閭大夫了。

  要知道前番丹陽一戰之中被秦軍俘獲的景明,和屈伯庸同樣出身屈昭景三族,但他年紀輕輕可就是楚國令尹之下的第二人了啊。

  看看年紀輕輕的左徒景明,再看看人已中年的屈伯庸,兩人之間的差距旁人一眼便能看出。

  古往今來,君擇臣,臣亦擇君。

  如今既然楚國對于曾經的令尹屈武一脈棄若敝履,那就別怪人家屈武一脈的后人另尋它處了。

  腦海之中的思緒翻飛,許久之后屈原緩緩將視線從身前的風景移開,輕輕轉身看向了自己的父親屈伯庸。

  “父親,對于我們這一脈來說,對于屈原來說,離開楚國來到秦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聽到兒子屈原說出的這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楚使屈伯庸剛剛要吐出的話語立刻便止住了。

  相比較于時刻提防著自己一脈的楚國朝堂而言,或許有太后屈昭照拂、秦王嬴駟欣賞的秦國政壇真的是更為合適的選擇。

  在這一刻,一顆種子在屈伯庸的心中悄然種下。

  雖然從表面之上來看,這顆種子并沒有什么異常之處,但總有一天這顆種子會開花、結果。

  從這一刻起,不,或許從很久之前起,屈原命運相較于原時空便走向了另外一種不同的結局。

  至于這個結局是好是壞,那就要用時間去檢驗了。

  這日晚些時候,伴隨著一聲喝馬之聲,一匹駿馬向著咸陽的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楚國,郢都,楚王宮之中  “砰……”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楚王羋商剛剛重擊的右手緊緊攥住了那份從咸陽傳回的書信,他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滿了憤怒。

  “秦國,秦王嬴駟,欺人太甚。”

  聽著上方楚王羋商那充滿憤怒,甚至恨不得將秦王嬴駟生吞活剝的話語,身為楚國令尹的昭奚恤卻是在此時站了出來。

  “大王,不知秦王向我楚國提出了什么條件?竟然能夠引得大夫發如此雷霆之怒?”

  聽到令尹昭奚恤半是詢問半是提醒的話語,意識到自己剛剛這一番言行顯然是失態的楚王羋商趕緊平復下了心中的怒意。

  “令尹請看。”話落之后,楚王羋商緩緩松開了那份已經被他攥得不成樣子的帛書,然后將它送到了一旁侍立的宮人手中。

  從那名傳遞的宮人手中接過這份來自咸陽的帛書,令尹昭奚恤便開始仔細地閱覽起了這上面的每一個字。

  將整份帛書的內容看完之后,令尹昭奚恤并沒有剛剛楚王羋商臉上表現出來的這份憤怒,反倒是還有幾分輕松的神情。

  將這份帛書簡單折疊了幾下放在手中,令尹昭奚恤緩緩上前幾步,來到了楚王羋商的面前躬身一拜。

  “啟稟大王,老臣以為此番秦王所提出的這一份條件雖說有些苛刻,但是我楚國未必不能答應。”

  “什么?”

  聽到令尹昭奚恤這么說,楚王羋商的臉上滿是驚愕的神情。若不是此刻的令尹昭奚恤依舊是一臉的鄭重神情,他甚至以為自己的這位老成持重的令尹已經瘋了呢?

  “令尹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嗎?那可不是什么一里兩里的土地,那可是大片大片的楚國國土啊。”

  “如此大片國土就這么拱手相讓,令尹你讓寡人百年之后如何去面對九泉之下的楚國先王?”

  在楚王羋商用著絲毫不留情面的話語呵斥著自己的時候,令尹昭奚恤的臉上始終充滿了平靜。

  等到楚王羋商話語落下之際,令尹昭奚恤反問的一番話語卻是讓楚王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那大王以為若是這場戰爭繼續打下去,那么此戰過后這些土地還會回到我楚國的手中嗎?”

  面對身前令尹昭奚恤問出的這一番話語,楚王羋商很想對他拍著胸脯說一句可以,他楚國只要打下去就一定可以將這些丟失的土地拿回來了。

  可是楚王羋商心中如何不清楚,若是戰事繼續這樣下去,不說這些土地拿不拿得回來了,楚國未來能不能存在都是一個問題了?

  想到這里楚王羋商心中的憤怒完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份歷久彌新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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