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喂錢莊在時辰到了,正式開張之后,火爆程度更勝昨日。
鋪子里能協助進行辦理儲蓄的,只有晉陽、趙微和石頭三人,昨日里去宮中討要的人手,目前應當是在宮內辦理一應的調度手續。
只能再堅持半日了。
然而……蘇韜很快就找了上門來。
所用的方式跟李新如出一轍,都是排隊,不過蘇韜聰明些,蘇韜是仆從在排,自己則是在一旁紅袖招里跟薛濤你儂我儂,待到仆從叫他,他才趕了過來。
正好有事情需要用到蘇韜的人脈關系,于是趙微湊到晉陽耳朵跟前耳語了幾句,就將自己面前那塊木牌翻了個,木牌上正寫著“暫歇”字樣。
晉陽有些不高興的噘了噘嘴。
當然排隊的人見狀,起了不少怨言,一旁那些小伙計都在賠著笑招呼著,姿態頗低。
趙微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覺得很是新奇,目前這漢國,能夠如此彎得下脊梁來行卑躬屈膝之事的人可不多見。自家府上那些仆人,也只是禮數周全些,姿態這么低的……應該也就黃退之那廝了。
不過有他們賠笑臉,這過來存錢的儲戶身上的躁動也消下去不少。
蘇韜尋趙微多次了,都是些機緣巧合下沒能照面,這下見面了當即就是重重的拍了拍趙微的左肩:“想見咫尺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不愧是酷愛武藝,這廝的勁道真大。
“店里頭你還杵著把傘作甚!”蘇韜沒等趙微答復,便扭頭沖一旁的那些小伙計喊道,“嗨!不會沏杯茶嗎!”
趙微看著蘇韜在這里頗有些亢奮的情緒,也是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都沒顧上講話,蘇韜已經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花魁選的事情我聽錢希那廝跟我說了,不礙事,渺渺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人。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不過你可得跟兄弟說說,你跟可蘭是怎么回事?聽說你家兄弟好像最近情緒不大對勁,天天都在那聽山池上醉生夢死的……”
洋洋灑灑一大通,到是讓趙微知道了不少八卦。
群芳閣里,原本關系極好的可蘭和非非,現在勢同水火了,趙海現在在群芳閣上廝混,結果偏偏還不討喜,不高興了就跑到一旁入云閣去找芷菡或者婉婉,結果更加不討喜……
誰叫趙海對可蘭的用情,在那一片里,已經人盡皆知了,干嘛,當老娘是備胎?
聽著蘇韜在這邊侃天侃地,趙微不由得走神了,下意識間就望向了晉陽,發現正好她也在看自己,接著就看見晉陽飛了自己一個白眼,大有恨他偷懶的意味在內。
蘇韜也順著趙微的動作望了過來,看到晉陽后愣了愣:“此人……有些眼熟啊。”
“蘇大公子交游廣闊,對誰不眼熟了,這幾日來尋我,就是聊聊風月?可是有什么要緊事情要用到在下?”
“啊!還有月余時間,就是端午節了,一同去灞河泛舟可好?咫尺可有約?這次在下提前了一個月,總不能不賞臉吧!”
趙微頓時有些無語,你這夯貨長得一表人才,腦袋瓜子里成天就是吃喝玩樂。
哦,還有練武。
看著趙微的表情,蘇韜也有些害臊,撓了撓頭皮后道:“倒也有件事情……祖母近些日子身體不大好,濤濤這邊倒有些不好開口往家里帶,擔心……唔……擔心惹得太公不高興,是以……是以我已經在紅袖招住了一個多月了……這個……”
在蘇韜身上平時實在難見這等支支吾吾的模樣,著實有趣,趙微有心拿他逗悶子:“開銷太大沒錢用了?這個錢莊不放貸,不過私人可以借你些。”說著話就要去喊石頭。
“不是……呃,那個……”
“我家可沒地方給她住啊!想都別想!”
“……趙兄……在下結交的那些,也就你看起來像是個正人君子,這忙你不幫我可真就活不了了……”
“趙兄……”
“趙兄!日后但有吩咐,絕不敢辭。”
趙微看著蘇韜,越發想笑:“薛姑娘你贖出來了沒有!”
“贖了,就是沒地方去……”
“我確實想到一個地方能夠幫她安頓一番……”
蘇韜不等趙微把話說完,對著他肩膀又準備拍上一記,趙微連忙抬臂格擋。
“文韜無需多禮……無需多禮!但是那里在城南,多是些平民,可能治安也不會太好,肯定還是需要你時時照拂的,等……今日黃昏時分吧,待我此間事了,我去幫你看看,但是能否成事,我說了卻是不算的。”
蘇韜心中對趙微的本事佩服的緊,只當他是自謙,于是對著趙微又是好一番恭維話。
趙微卻擺了擺手:“其實在下也有一事需要用到蘇兄。”
蘇韜聞言正了正色,平日里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那些自詡清高的才子都是不如何待見的。見此時自己被別人需要,還是鼎鼎有名的長安第一才子,那種滿足感實在難以言喻。
“但說無妨。”
于是趙微就將需要一些商人相助的事情簡單說了下,具體細節上的事情并沒有提起,只是相約三日后的晚上,讓蘇韜把錢希等人都叫上,在那永興樓上相聚。
蘇韜自然是忙不迭的答應,也不打算讓趙微作東,而是告辭離去后,直接去了永興樓定下了雅間。
這一番閑聊,持續了近小半個時辰,趙微坐下后,晉陽和石頭頓時感到壓力小了許多。
接著這三人一直坐在這里,顧不上如廁,也顧不上用飯,王凱見了后心疼,吩咐一個小伙計去一旁永興樓弄個食盒帶過來,然后張羅其他伙計,攔了一道人墻,只對外稱暫時歇業,要稍待片刻。
趙微這三人就趁著這個空檔趕緊狼吞虎咽起來。
這喂錢莊的生意,比昨日竟然還要好上許多。即便是里面暫時歇業在用膳,外面那些人依然饑腸轆轆的在等著。
這其實都是王凱的功勞了,一晚上打趴下二十多個強人,比做多少宣傳都要來得管用。
“什么來頭,這么厲害。”趙微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
晉陽搖了搖頭,她哪里知道了,而且知道了也不敢說呀:“只知是家仆,一直跟著父親的,也就這幾日父親擔心我這里出事,所以才會安排他來護著我。這個你吃不吃?”
“嗯,啊——”
“哎呀!你是小孩子啊!自己夾菜!”
趙微微微一笑,示意晉陽看仔細。
“石頭!”
“嗯?”
“啊——”
石頭抿嘴一笑,夾了一筷子送進了趙微嘴里。
晉陽猛地翻了個白眼:“石頭,你不能這樣,回頭你少爺好吃懶做,你可就得受累了。”
“少爺不懶啊?很多事情都還是少爺幫著石頭做的。”
晉陽沒有和趙微一起生活過,有些好奇,咽下口中食物,湊到石頭耳邊:“他平時是什么樣子的啊?說給我聽聽?”
“石頭說不上,總之是很好很好的人,事事都會先想著身邊人。”
晉陽微抬眼皮,漏出了一個俏皮的神色:“那……他睡覺打呼嚕嗎?”
一旁閉目養神的王凱身子微微一震,睜開眼望向這里。
石頭性子單純,不疑有他,想了一會后,很認真的道:“不打呼嚕呀。”
話音一落,晉陽就哼了一聲,桌下的小腳當即就向趙微腳背上踏去,不料直接踩在了地板上,震得腳底板生疼,然后晉陽就看見了在一邊笑得略顯可惡的趙微。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沒踩到吧!”
“石頭,你以后聽我的,還是聽你少爺的。”
“啊?自然是少爺……”晉陽眼一瞪,石頭縮了縮腦袋,看了看笑吟吟的少爺,又看了看嚴肅臉的晉陽,又看了看少爺,愣了片刻后,腦袋瓜子放佛開竅一般,“自然是幼悟姐姐你了。”
“那你幫我按著他,我要踩他一腳,好生可惡!”
“唉唉唉!唉!哎喲!唉?嘶——石頭你怎么也踩!”
這主仆三人在鋪子深處笑鬧,王凱擔心動靜大了讓百姓猜出些什么來,一早吩咐那些小太監們攔了個人墻,將人們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的。
三人鬧了一陣,晉陽笑完,才輕哼一聲,刻意一板俏臉:“菜都不許吃了!”
趙微這時才湊到晉陽耳邊輕聲低語:“我沒跟她行過周公之禮,你吃得哪門子的飛醋?”
晉陽哪里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就這樣被他一口道破,頓時身子就僵直了起來,滿臉那黑黑的妝容都無法抵擋住她此時的羞意,尤其是那耳尖,已然紅透。
嚶嚀一聲,晉陽舍了碗筷,直接遁遠了。
就在喂錢莊里的幾位年輕男女午間小憩的時候,有兩個七品的官員正從三司使的衙門出來,手上拿著調任的函件,嘴中則是不停的在碎碎念。
這兩人一胖一瘦,胖些的叫裴矩,字蹈矩,瘦些的叫蕭復,字敬初。
二人都是會計司內的司會,平日里也負責些許國內鹽鐵貿易,出賬入賬等事務,職位雖卑,但權力頗重。
大概就類似某公司出納或者會計一職,在各位董事長、各位總監跟前看似不起眼,可必須得有,而且無論你職位多高,遇到這方面的事情你還真就得聽他的。
更何況,職位偏高的官員,商賈們通常都是見不到的,但凡有些門路想要打點,先經過的必然也就是他們了。是以多年以來面對那些卑賤的商賈,頤指氣使慣了,也算是養出了幾分尊貴的上官派頭。
今日里這兩人氣頗不順,因為臨近漢滕兩國貿易,這時候往往都是朝廷需要用到他們的時候,也是最能夠在上官面前表現自己的時候,卻被調了出來,跑去幫一個私人的錢莊做賬目!
而且這調令上根本沒寫明去處,只說由三司使王宙統一調度,結果就得了個這等差事。
這種事情……典型是王宙拿他們以權謀私,試探了一番,王宙卻語焉不詳,這私人的錢莊……說不得就是王宙自家開的。
這兩人走在路上,一邊搖頭晃腦感嘆漢國弊病叢生,蠹蟲遍地,一邊也在相互安慰打氣。
“王宙那老匹夫怎么說也是計相,幫計相做些私活,情分他總歸是會記在心里的,說不得日后從何處就找補回來了。”
蕭復卻搖了搖頭:“官家事事都是聽李蘇二相的,王宙說是計相,也就是朝堂諸位大員在人前給他幾分薄面,若想升遷,還得著落在李蘇二相身上,這次卻是表現不得了。”
蕭復說的確實是實在話,引得裴矩又是一番唏噓。
“其實,換個角度想,這些年以來,與滕國之間在賬目核對上,何時能比得上了,畢竟是墨學傳承的國度,那墨家機關術天下無雙,算學與之又是相輔相成,吾等不如也實屬正常,反正年年都要在這件事上吃瓜落的,這次不去,焉知非福吶!”
不做事便不會做錯事,這話半點不假,二人揣著這等心思,一路前行。
待數著那街坊門牌摸到地方,才發現居然是那傳的沸沸揚揚喂錢莊!
二人到時,錢莊前的那堵人墻還沒散去。此時一身常服,不是官身,裴矩用手抖了抖那紙調令,就待往里進。
若是尋常商戶,面對著等姿態的人,心中都會先懼上三分,哪怕心中存疑,言語上也會格外客氣,問你有何貴干之類,總歸要先打聽清楚,再行定奪后面該用何種態度面對你。
可是那些小太監哪里經歷過這種事情,王凱有令,他們怎敢不尊,因此是動也不動,就那么將裴矩攔在外面。
裴矩連續嘗試幾次都是如此結果,心氣本就不順的他,大呼小叫起來。
“爾等可知我是誰?!”
那些假扮年輕伙計的人都是些沒見識的小太監,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懼怕,王凱則適時的走了出來。
“若是存錢,請自行排隊,若是有其他要事,還請明言,在下自會通傳。”
裴矩職位太卑,未曾見過皇帝,自然更未見過皇帝身邊這位大太監了,此時見眼前人,不過就是個跑腿傳話的,身上那頤指氣使的態度居然比自己還濃厚兩分,登時更加不痛快了。
于是他就在嘴上爭辯了兩句,一副你不放我等進去,一切損失自負的模樣。
王凱冷笑兩聲,跟他廢話的心思都沒有,微微閉目,養起神來。
接著裴矩就聽到身旁排著隊,一直瞧熱鬧的百姓紛紛叫起好來。
本以為是在為自己振聲威,不料扭頭一看,竟是在為眼前那閉目養神的老頭喝彩。
裴矩一旁有個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兄臺勇武,在下佩服啊!今早眼前這位老管事剛收拾了二十余個打劫的綠林強人,你居然敢去捋他胡須……你瞧瞧,那些賊人衣衫還在這呢,都是被扒光了送進官府的啊……”
裴矩抬頭,果不其然,各種大小款式都有,正在臨時支棱起來的一根長竹竿上隨風飄蕩呢……像極了迎風招展的舞娘。
更像是正在嘲笑他無知的皮影戲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