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中,除了啟封縣受災最為嚴重以外,其南側九十里遠的咸平縣也承受著水患之擾。
洪水經過了長途跋涉,四散、分流以后,到咸平縣已經沒有那么深了。
第一波的水流沖擊力依然強勁,但是撞在咸平縣的城墻上后,只是變成了碎裂的水花,點點散落,并未像啟封縣那般,城墻也被沖出了一個缺口來……
咸平縣令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書生,名喚成桓,平日里實心任事,頗有幾分才干。天降橫禍之下,指揮調度有放,或是組織胥吏,或者號召富戶、百姓同心協力。
相互間用家中所存的柴火,或者干脆拆下門板來做成粗陋的木筏,救人,以及救糧!
好在水不深,只要不慌亂,人是淹不死的。
經歷了一日之后,雖然損失頗為慘重,但是成桓已經早早找好工匠,在不少人家中屋頂上搭了個簡單的棚子。
此時成桓穿著一身常服,背負著雙手站在木筏之上,順著水在城市中一路漂行一路高聲呼喝。
“……天氣不冷,先處理糧食!糧食最為要緊!沒有進水的,好生掛在高處,進水的,盡數鋪到房頂上暴曬……諸位鄉親……天氣不冷,先處理糧食……工匠們尚未顧上的,可以自行在屋頂搭棚……”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百姓在一旁忙忙碌碌的同時側目望去,發現是縣令后,紛紛朝他行禮,口喚一聲青天大老爺。
這大概是令人窒息的水患中,最為讓人感到心靈祥和的場景了……
與此截然相反的,便是隸屬潁川郡的莆田縣。
即便這些災民只出現在東門,但是四門卻是緊緊閉著,不少天不亮就背上貨物準備進城售賣的村民們,也被堵在了城外進不去。
任憑你如何高聲叫嚷,城頭上是一絲反應也無。
然而風吹旌旗獵獵作響,寫著莆田二字的方形旗幟下的城門守衛,面色格外凝重,無一例外。
“丘校尉,要不要稟報一下崔縣令,底下叫門的應是本縣百姓。”
“崔縣令說了,今日無論如何開不得,以防流民沖擊城門,屆時城中大亂,那才是禍事臨頭。”
“可……”這名守衛指了指東邊,雖看不清人,但那黑壓壓的一片格外好認,“他們只是靜坐,并未做出這類舉動……”
這名姓丘的校尉極目遠眺,知其所言非虛,思忖了半晌,開口道:“好好守著,我去請示。”
隨著這名城門將的離去,這些靜默的災民也開始有所動作。
起先只是二人的爭吵,似乎是夫妻二人為了買餅一事。丈夫埋怨自家婆娘扯了自己后腿,使得這時候餓肚子,那娘子則是埋怨丈夫沒用,買不到只會怨女人。
接著,原本就因為饑餓有些躁動的人,都被這些負能量所侵染,一個一個都開始咒罵起來,或是罵賊老天,或是罵莆田縣里的狗官。
也有些人積極的想著一些辦法,比如……去周邊的村子里乞食……
漸漸的,這群靜默的人群等不到想要的結果,于是就有不少結伴離去,或是向北,或是向南,去尋些村落,去……尋些食物來。
依然有許多人,繼續等在原地,等候著希望曙光的出現。
溫天忽然有些不想說話了,周邊沉重壓抑的氛圍終于還是影響到了她。
“我們……會不會找不到吃的……”
楊星晨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他也只是比溫天多了些許閱歷而已。
躺著的趙曦想要說些什么,低聲喊了幾句,卻是無人理會,溫天走上去,伏下身子,耳朵湊了過去。
“餓……”
溫天沒好氣的看了看周圍幾個大老爺們,拿出了一張餅來,私下一角,遞到了趙曦的嘴邊,不料趙曦居然偏了偏腦袋,一副嫌棄的模樣。
“愛吃不吃,餓著!”
說完溫天就把這一小角餅丟掉了趙曦的臉上。
太陽東升西落,風過城墻帶來的嗚咽聲越來越響,天邊的蘊含水汽的云也越來越密集了起來,到了人眼可以看見的程度了……
最先發現這一狀況的,是咸平縣的一個普通農戶。
年輕時膝蓋受過傷,但凡要下雨便會酸痛,此時正是申時(下午4點),正是日頭正隆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幾日水汽重,是以膝蓋一直都不大舒服,但是現在……竟變得更加難受起來。
抬頭望了望天色,正好看見大片大片的云彩順著風飄蕩過來……
這老漢心中猛然咯噔一下,不好!
“快!快!快把糧食都收起來!要下雨了!”
這老漢猛然起身爬到房頂上,一邊爬一邊高聲叫嚷。不少人也聽見了這聲示警,但是都怔了怔神,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沒看到有人。
這是惡作劇嗎……
“快!馬上就要下雨了,快收糧食!快收糧食!”
突然一陣充滿水汽的腥風自東向西呼嘯而過,云彩的飄蕩又快了幾分,隱隱間已經能夠看見遠方的雨幕了……
這時眾人全都慌了,連忙都開始翻身準備爬上房頂,然而……終究還是晚了那么一步……
碩大的雨珠劃破蒼穹,帶著銳不可當的氣勢,砸落下來。
一粒粒米仿佛一個個小人,安靜的正在享受溫軟日光沐浴,本來滿是恬靜祥和之氣,卻突然被一個巨大的氣浪掀飛,在空中一連翻了許多跟頭,砸在了瓦片之上,接著不受控的滾落到了蓄滿了黃河水的街道里……
頓時所有人都呆住了,任憑這雨水澆在自己的身上、臉上。
老天爺……不給活路啊……
這陣水汽自東而來,向西而去。遠在莆田縣的眾人,對此毫不知情……
他們目前所面臨的是,后面該何去何從。
仇雨節能高來高去,趁著守備不注意潛入了城中,買了些干糧和藥材,又買了些熬藥用的瓷甕。不曾想在出城時,因為攜帶的東西太多了些,瓷甕碰在了墻上發出了聲響,頓時吸引了城門守衛的注意。
他的這身打扮實在不像普通百姓,而是綠林大盜,隨著丘校尉上得城墻來的崔縣令不容分說便下令放箭。
仇雨節輾轉騰挪間,未曾受傷,但是那熬藥用的瓷甕卻沒能撐得住,碎裂成了幾截。
溫天看著這個破碎的藥甕,終于意識到了眼前局面的嚴酷……
沒有糧食……買不到糧食……近萬人的生死……
這……可是在逃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