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以為自己聽錯了,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什么?”
自秦以后,方有皇帝二字,蓋因秦始皇認為自己德兼三皇功蓋五帝。但是即便如此,君與臣之間,并非臣子見了皇帝就戰戰兢兢的。
就算是臣子覲見,也只需要簡單作揖,無需行跪拜大禮。
可這并不代表,可以說出如此不敬的言語來。
“太子是什么?”陳平滿臉的難以置信。
“神經病啊……”
“啊……你不知道神經病是什么?”趙微笑了起來,“就是跟你一樣,腦袋里頭,有毛病。”
“你!”
片刻沉默過后。
“哈哈——牙尖嘴利之輩!陳某人自忖必死無疑,是以陳某人的事情,就不勞趙公子操心了。我倒想看看,待會兒是否你依然如此!”
木屋外的喊殺聲越來越響,兵器碰撞聲和慘呼聲也接踵而至。
“是滕刀!是滕刀!”
“圍住!一起上!”
滕刀實在太過鋒銳,連連斷了幾把刀劍之后,巨蛟幫的人終于醒悟了過來。
“誰殺的,刀就是誰的!”
“受死——”
“勁峰、志青、退之!結陣!”
陳平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到窗邊,望向外邊成一面倒的局勢,扭頭看了看趙微,表情中滿是戲謔。
“難怪你能如此氣定神閑,伯爵府的護衛居然連滕刀都有,但是只來四人,是不是托大了些?”
趙微聳了聳肩,并不言語。
“哈哈——你不錯,明明是一介書生,居然能讓陳某人在商事上栽了跟頭,但是你莫要忘了,瘦死的駱駝,可是比馬要大些的。”
起風了,窗楞“啪”得一下打開,撞在了一旁墻壁上,外面的火光也開始搖晃起來。陳平去把窗楞關上,發現外面的局勢有了些許變化。
陳平的眉頭突然就皺了起來。
夜幕已然降臨了,月尚未升起,天有些黑。然而在十字坡上,那一陣風吹過,突然彎下腰來的灌木草叢,顯現出來了更多的火把,靜默的看向正在坡下斗得不可開交的雙方。
陳平瞳孔一縮,連忙推開木屋的門。
新來的那群人各自手持兵刃,滿臉凝重之色,緩步從十字坡上走了下來。
陳平待看清來人的著裝之后,哈哈一笑,繼續掩上房門坐回到了趙微身前。
“并非你府上的百戰之兵,是不是有些失望?”
“來的雖然不是自己人,但……誰說就一定是敵人了?”
隨著趙微的話音落下,木屋外的局勢,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
這依然是一些綠林漢子,奇裝異服加奇怪的兵刃,在他們見到場中是巨蛟幫后,居然只是將他們圍了起來,并不動手。
接著巨蛟幫中就有人走了過去,和負責主事的人交涉起來,這番交涉似乎并未談妥,反而使得巨蛟幫分神,將原本對向趙府護衛的刀口,轉身對向了新來的這些不速之客。
由卞志偉帶著的幾人,是戰場上合作慣了的,彼此間親如兄弟,格外默契,在壓力大減之后,仗著滕刀之利,又是連傷巨蛟幫數人,而自己,只是發絲有些許凌亂而已。
“熊幫主!點子如此扎手,不若你我二派合作?”
隱在黑暗中的熊義恨恨的咬了咬牙,走了出來,暗罵幾句后,放聲大笑:“哈哈——今日之事,聚義幫也來摻和一腳?爾等可當得起那趙驍的怒火嗎!”
卞志偉聞言適時出聲:“你們兩幫漏了身份,還不速速退去!莫非不怕我家主公日后找上門來!”
說著話,一刀揮出,“鐺”一聲脆響后,一柄斷刃閃耀著火光在空中翻滾數圈,插在一旁的泥土地上。
“哈哈——一只沒了牙的老虎,也敢在此大言不慚,熊幫主,你我兩幫合力拿下這四人!賞錢,對半!”
陳平坐在木屋中,一邊觀察趙微的神情,一邊聽著屋外的動靜,待聽到“賞錢”二字時,不由得怔了一怔。
自己……已經付過定錢給巨蛟幫的人了啊,哪里來的賞錢?
面帶狐疑之色的陳平不由得瞥向了趙微。
“是你?”
趙微撇了撇嘴,并未答話,與此同時,十字坡上,又有一排火把亮了起來……
隨后,這十字坡上人越來越多,原本只有數十人在此,現在已經數百人了。
有的警惕提防,有的則是找些舊相識,相互大笑寒暄,今日這不起眼的十字坡,好像是武林盛會的會場一般。
有些成幫結派,有些則是兄弟或者夫婦二人,也有些干脆就是出了名的獨行俠。原本非常簡單的局面,頓時復雜了起來。
“底下的可是巨蛟幫的好漢?按我說,你們巨蛟幫本就敵不過河幫,此時過來趟這個渾水,也不怕惹得一身腥臊!回頭上了船看人河幫臉色,下了船還得躲伯爵府的追殺,還是快些回去吧,把人讓于我兄弟二人,若是能討些賞錢來,定于你熊幫主分潤!哈哈哈哈!”
“憑什么讓于你們,邊上快劍兄豈會答應!是不是?李大俠!”
“兄臺閑事是不是管得有些寬了。”
原本肅殺的氣氛,此時已經變得紛亂喧鬧起來,一群烏合之眾吵吵嚷嚷,有些要殺了中間四人去陳平那領賞錢,有些則是要救那四人。
還有些,根本不關心這四人的死活,商量著一同擊殺這四人,拿著他們的人頭去陳府,救出趙微去趙府,兩頭討好,利益最大化。
最初的巨蛟幫和聚義幫被眼前這種亂象嚇得住了手,這些人不少是綠林中有名的人物,越是獨行俠,手下功夫越是可怖。
尤其那快劍李一劍,劍若出鞘,猶如奔雷,電光火石間就能連出數招,借著劍勢劍芒,懾人心魄,幾乎剎那間就能分出勝負,仿佛只出了一劍一般!是早就聲名遠播的高手,在兵器譜上,短兵器中位列二品!
全榜上下,加起來一共就沒幾個一品!此時一個二品,應是此間最厲害的人物了。
此時的巨蛟幫,各自握刀,在分神與卞志偉等人做僵持時,也警惕地不停觀察外圈的動態,看起來比卞志偉等人還要慌亂。
如此事態,是他們根本不曾預料的。
小木屋內,陳平滿滿的不屑之色。
“趙大才子,又來戲耍這等小聰明,以為放些流言出來,你就安全了?哈哈——幼稚至極!人少時,你尚有機會逃出生天,現在,你必死無疑了,哈哈!陳某人來猜猜,是不是可以用你的人頭,到我的府上換賞錢?”
“天真至極!愚蠢之至!”
“陳某人自忖必死,就算把錢付了又如何,國庫銀錢,虧一萬貫是虧,虧十萬貫還是虧,橫豎都是死,陳某可不覺得虧了!反倒是你,居然請人來殺自己!哈哈——可笑至極。”
“啞口無言了?”
風一停,油燈的火光突然就穩定了下來,直直的向上,散發出來的昏黃光線完全映照在趙微的面龐上,滿滿的笑意。
“有何可笑的?”
“陳老爺子要不要坐下來,一同欣賞后面的大戲?”
木屋之外的局勢已經徹底變了,中間那四名護衛的性命,仿佛已經是周圍綠林中人的囊中之物了,說話做事完全一副就地分贓的姿態。
在場數百人,各門各派各幫會或者匪寨,都在商量一個讓眾人信服的方式來獲取場中這幾人的歸屬。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他們可以說是精英,又可以說是烏合之眾。歲數大的武藝不高,武藝高的無法服眾。
巨蛟幫今日之虧,是吃定了。人數最多,但也僅是勝在人數眾多而已,武藝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熊義一人,還只是個三品。
幫中兄弟死了那么多,而煮熟的鴨子,十有是要飛了。
最后商議出來的辦法就是比斗,車輪戰,生死毋論,最終的勝者來決定趙府四名護衛的生死去留。
這個法子最為簡單粗暴,也是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
于是這場高達數萬貫賞金的比武大會,正式拉開帷幕。
這場比試可不是點到即止,在場也都是刀頭舔血的漢子,是以這般斗法,很快就躺下來不少人。這樣也就會威懾那些技藝不佳的,令他們不敢出頭。
趙微所處的位置視角并不好,于是站起身來,挪了挪位置。
“趙公子當真有些情調,也想看看最終自己交待在誰手上。”
“唔……別的不敢說,一定不是眼前此人。”
目前占上風的,是快劍李一劍。
他在中間絲毫未曾休息的情況下,連斃十余人,只有一同上陣的兩兄弟負了些輕傷,活了下來。
青衣皂靴,劍尖指地,劍鞘斜斜插在身側地面上,月光猶如一泓清泉通過劍身閃耀向四周,使得那染了血的寒芒更加瘆人。
熊義有些想要去比試,被手下兄弟死死拉住。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場中已經沒人敢去掠他的鋒芒了,只見他逐漸朝卞志偉四人走近,卞志偉卻不看向他,而是看向了北邊長安城所在的方向。
“你們四個,可以一起上。”
陳平見到李一劍是此態度,頓時大笑出聲。
趙微笑笑,沒說話,而這時,十字坡北面的火把蜿蜒猶如一條閃耀著金光的長龍,往這里蔓延過來了。
“趙微,陳某人生平從未在商事上吃過大虧,今日能夠在這里把丟掉的給找補回來,我心甚慰,我心甚慰!不知,可有什么遺愿?陳某人……不,不,老夫,老夫定當在死前,幫你了卻心愿,可好啊!”
“哈哈——”
今夜經歷了太多波折,雖然變數多,但事情總歸還是發展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步,陳某人今年四十有二,無非是白了些許頭發,你這小輩一口一個陳老爺子,著實可恨。
不過,現在你就要去見大羅金仙了,犯不著跟你一般見識了。
陳平紅光滿面,似是燈火映照,似是內心興奮已極。
趙微的嘴角勾了起來,捆縛住雙手的繩索無聲墜地,緩緩起身,雙手撐著桌面,身子前傾,將頭湊了過去:“心愿,自然是有的。”
“哦?是何心愿?”
陳平話音剛落,就看見趙微不停的用手指在把玩著一個箭頭,心中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你看你總歸是要死的人了,卻還留著那么多銀錢未曾花完,不若……留給我?算是給社會最后再做次貢獻。”
“你這是臨死前魔怔了?簡直是癡心……”
陳平這時候突然反應了過來,猛然起身后退。
這一舉動太突然了,便被自己身后的長凳絆了一個踉蹌,勉力撐住一旁柜子,才使得自己沒能倒下來。
“你……你如何能。”
趙微的笑意愈發濃烈,不待陳平將話說完,主動將箭頭比劃在眼前,聲音溫柔,猶如微風拂面。
“畢竟,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綁了啊……”
“還,還有,還有誰。”
陳平一邊回頭,一邊弓著腰,扶著墻壁不停的后退。趙微此時的面部表情,沒有絲毫嗜血之感,卻讓自己毛骨悚然。
“你猜猜看。”
“我,我,你,你不敢殺我。”
“咦?你不是自認必死之人嗎?怎么怕上了。快來猜猜看呀。”
距離趙微的腳步越來越近,陳平已經被迫至了墻角無處可去。
“救我——”
“救我——”
“我是陳平!我若死了,你們什么也拿不到!”
隨著話音而來的,是木屋的破門聲。
原本正準備和卞志偉四人相斗的李一劍,突然就舍棄了他們,朝木屋奔來。
月光、火光、劍芒,突然就涌了進來,頓時是木屋亮堂了許多。也就在這個時刻,陳平看到了剛才趙微所處位置的后方,立著一個瘦小的黑影……
李一劍也見到了,嚇了一跳,大喝一聲“裝神弄鬼”,一柄快劍頃刻間揮出,直直的朝黑影刺去。
劍身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迅速逼了過來,借著劍身上逐漸倒映出來的人影,陳平發現,這不就是一直跟著趙微的那個小丫鬟嗎!
這劍快極了,看似一劍揮出,卻不知道他已經刺出多少招,只覺得滿屋子都是晃眼的劍芒。
然而石頭面無表情,并不為其所動,只是略略退了一步后,瞅準時機,輕輕的朝身側拍了一掌……
只聽一聲因劍身震顫發出的長鳴聲響了起來,李一劍這一招竟然被蕩了開去。
“咦?有點意思。”
而這個時候,木屋之外,開始混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