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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父女閑話

  就在河幫陳九與人生死搏殺的同時,趙微正在府上悠哉的更換著濕掉的衣服鞋襪,趙晴在一旁幫忙,石頭則是直接把它們丟進盆里洗了起來。

  趙微完全不知道當時自己正在和李綱蘇秦談天說地的時候,這雨幕下居然潛伏著那么多心懷叵測的人。而那個道士,好像知道石頭的能力一般,遠遠的躲了開去,只是不停地注視著陳九的動向。

  現在趙微只是擔心剛才刻意往延壽坊和平康坊繞了那么一下,會給晉陽帶來些許危險。

  然而晉陽,哪里會這么容易遇險了,這個時候的她,正在太極宮內安撫著暴跳如雷的趙禎呢。

  這個時候的太極宮甘露殿內,也只有趙禎和晉陽兩人在內,一應宮女太監都被驅趕了出去,遠遠的聽著里面暴喝聲和某些東西被推翻在地的聲音,嚇得紛紛跪在地上。

  此時的外面有一個叫做王凱的老太監正在讓一旁跪在地上的宮女跪得遠些,一腳一腳的就那么踹在宮女太監的身上。

  這些被踹了一腳的宮女太監們非但不惱,還生出了感激的神色。此時皇帝發怒,驅離了他們,就是怕他們聽到些什么,可若是正在氣頭上的皇帝在里面喊話吩咐了,他們離得遠了又聽不見……倒霉的還會是他們。王凱的這一腳,其實是幫了大忙了。

  晉陽在里面看著父皇發泄,心中也有些懼怕,但是父皇向來最喜歡自己,此時特意喚自己前來……總之,唉,讓他把氣消了就好。

  趙禎又兀自發泄了一會兒,甘露殿內的東西乒乒乓乓砸了不少,不小心用岔了氣,咳嗽了起來,晉陽趕緊上前攙著他,輕撫著他的后背。

  “父皇發泄完,可舒坦了些?”

  趙禎拍了拍晉陽的手背,沒說話。

  “父皇,兕子這些日子時常在長安城中,這長安城里的,街頭巷尾的傳聞吶,每日都有新鮮的,雖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但……總歸不能全信的,想來只是榜眼得意忘形酒后失言而已,不小心攀扯到了太子弟弟,才會被一些有心人記在了心里。”

  晉陽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趙禎的反應,發現他此時安靜的坐在榻上喘著粗氣,卻沒有變的更加惱怒,想來是聽進去了的,不由得也松了口氣。

  “父皇您試想,春闈如此大的事情,太子弟弟豈有那么大的能量主導一場考試的結果?就算太子弟弟泄了題,這二人卻能拿到狀元和榜眼,至少也可以證明他們才學是有的,即便不是狀元跟榜眼,進士是沒有問題。清明祭祖時,以往都會帶著新科三甲,今年卻只帶了探花郎,這二人只要不是太蠢,想來也能明白些事情的。”

  趙禎聽到晉陽的這句話,怒色又起,看著眼前煙霧渺渺的那雕著雙龍戲珠的銅制香爐,狠狠的摜在了地上,登時把晉陽嚇了一跳。

  “朕恨就恨在,身為太子,拉攏些班底朕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這番吃相是否太難看了些!!馬昊那廝當這府尹不易,靠向太子朕亦覺得情有可原!可他怎可如此愚蠢!王莽不過一黃口小兒,做人做事如此魯莽,拉攏過來遭殃的都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愚蠢之極,氣煞朕了!”

  這話一出,晉陽頓時覺得后心有些清涼,原以為父皇只是生氣太子弟弟拿這春闈當兒戲,刻意泄題徇私舞弊,不曾想父親居然是在氣這個?

  “這逆子!王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竟然御史沒有一封彈劾折子遞上來!朕有這般好戲耍?王凱!”

  趙禎話音剛落,不過兩三息的時間,王凱掀開簾子,低眉躬身走了進來。

  “去,傳我的口諭,告訴李蘇二相,御史中丞該換一換了,若是問起原因……”趙禎頓了一頓,“哼,你就告訴他們,他們自己知道原因!”

  “是!”

  “怎么還不去!”

  “陛下,該用膳了……”

  趙禎抬頭看了看這個打小就跟著自己的伴伴,面色緩了一緩,點了點頭:“知道了,去吧,兕子會幫我傳膳的。”

  這下王凱才再一次躬身一揖,緩緩退了下去。

  “父皇……這御史中丞……”

  “哼,他要先記得!他的職司是風聞奏事!他若是有了立場,這朝堂上朕如何才能聽見不同的聲音!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是朕的侍衛先告訴朕的,若是事事由朕的侍衛來,那讓朕的侍衛來當這御史中丞豈非更好!”

  晉陽聞言有些不敢插話,只好順著父皇的話頭連連數落了這御史中丞好幾句,看著父皇的氣似乎已經順了下來,才笑道。

  “孩兒倒是聽過一個故事,說的就是侍衛來當御史中丞的事情。”

  “還有此事?”

  “不如父皇先用午膳?一邊用膳一邊孩兒說給父皇聽。”

  趙禎點了點頭,晉陽則走出甘露殿,吩咐那些依舊膽戰心驚跪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們趕緊起身,讓他們把午膳給送了過來。

  接著晉陽就一邊服侍趙禎吃東西,一邊將從趙微那聽來的有關明朝錦衣衛的事情告訴了趙禎,這個特殊的特務機構使得朝堂人人自危,但是對百官卻又起到了非常好的監督作用,褒貶著實難斷。

  “兕子是從何處聽來的?”

  晉陽想起了趙微,面色微微一紅:“這些日子在外面,孩兒結實了不少朋友,是他們告訴孩兒的呢,據說是哪個話本故事上看來的。”

  趙禎笑著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就只能出現在話本小說里了,成立這樣的衙門,凌駕于國法之上,朕敢下這樣的旨意,李綱跟蘇秦那兩個老貨怕是就敢一頭碰死在朕跟前。”

  提起了李綱和蘇秦,趙禎心情開朗了不少,言辭中對他們盡是夸贊,言下之意滿是目前這盛世與這二人脫不開關系。

  “目前漢國有這般盛世景象,還有一個人的功不可沒呢,父皇可不能漏了。”

  “哦?卻是何人?”

  晉陽抿嘴一笑:“自然是父皇您啦!”

  趙禎聞言笑出了聲來:“就你滑頭。”

  “孩兒說得可是實話,若是沒有父皇,哪里會有李相跟蘇相的用武之地?遇到問題的第一反應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解決人,這樣的皇帝,著實讓人由衷的敬佩。”

  趙禎聞言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身為皇帝,哪里有臣子敢這樣說話,雖是夸贊,可語氣里總有不敬的意味。說不出來哪里不敬,但就是有些古怪。

  “剛才……朕解決的就是人。”

  晉陽抿嘴一笑:“孩兒不這么想,這御史有錯在先,解決的確實是人,但也是在解決事情本身,若當真……當真……”

  “無妨,說吧!朕知你要說什么。”

  “若當真太子弟弟在拉攏朝中大臣,此舉其實也是在敲打太子弟弟,讓他收斂一點,畢竟這風言風語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當真難以收場了。”

  言及此處,趙禎點了點頭:“若是曦兒能有你這般才干就好了。”

  晉陽聞言自然是笑,撒著嬌謝了父皇的夸,然后繼續說道:“其實孩兒覺得……王莽此人不可用,不如趁他未曾鑄下大錯,先行革了他的功名……”

  “孩子話!”趙禎接過晉陽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沒有罪名,如何能革了他人功名!此舉難以服眾,更何況,這是曦兒看中的人,雖然……唉,但若是此時朕在后面拆他的臺,他日后還如何用人了!”

  晉陽此時被訓斥,卻沒有什么不開心的神色,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父皇時常在太子弟弟跟前夸贊自己,尤其是在上元節后的賑災一事上。

  這些日子錢莊的事情不得已讓父皇知道后,他對自己更是贊不絕口。

  自己打小和太子弟弟玩到大,對他的性格太過了解了,雖然他跟自己最為親近,也愿意容讓自己,可是……他若是嫉恨上了,就一定會讓對方不痛快,現下太子弟弟去陳留郡賑災,回來后父皇若是不夸他,反倒夸起我來……

  晉陽正想著這些心事兒,趙禎忽然道:“之前那句評價,是出自你口?還是另有他人。”

  “是……這些日子認識的朋友。”晉陽猶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面色微微一紅之后,小心翼翼的道,“他說,治理一個國家,就仿佛開一間鋪子,遇到問題了,就要商量著如何把問題解決,這個過程期間,總歸是要互有退讓的,若是東家總認為自己是對的,一步不讓,就容易脫離了底層百姓的實際需要。但若是一味的只聽下面掌柜的建議,又會容易迷失掉發展的方向,這二者總歸是缺一不可。”

  “然后……然后……”晉陽偷偷打量趙禎,從他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喜色來,心中有些懊惱,“然后他就說啦,說當今陛下十分難得,一應政務都是和兩位丞相商量著來辦的,有問題先解決問題,而不是先解決人。”

  趙禎輕哼一聲,這些評價的話語說出來如此輕描淡寫,但更像是長輩評價晚輩,或者是平輩之間的互評,自己可是皇帝!自己這寶貝女兒卻聽不出來?

  瞬間趙禎仿佛醒悟了什么,開始似笑非笑的打量起晉陽來。

  “是趙驍認的那個兒子嗎?”

  “啊!是!”

  “此人如何?”

  “哎呀父皇!孩兒跟你說,其實上元夜的賑災,還有這錢莊,都是他的主意,他可厲害了,而且他呀對這些事情一點都不上心,都是見我喜歡他才愿意幫忙,您不知道,他……”

  晉陽有些興奮,巴拉巴拉的說了好大一通和趙微之間相處的事情,接著就看到了自家父皇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間話語戛然而止。

  “繼續啊,朕聽著呢。”

  小心思被撞破,晉陽心突然就亂了,砰砰砰的開始跳個不停,完蛋了完蛋了,剛才是不是太興奮了?若是父皇不同意怎么辦……

  “剛才你說,他愿意陪著你胡鬧,是怎么個胡鬧法?”

  “他……他……”

  “說啊,朕聽著呢。”

  這時晉陽卻不敢開口說話了,和他之間胡鬧的事情都太過細碎了,他不介意自己使小脾氣,也不介意放下男兒姿態來哄自己,有時候正經事情說得好好的,自己若是任性了,他也能反應過來和自己說笑一番,然后才會繼續回去說正事。

  現在……現在,現在我還如何開口嘛!都怨你,真討厭!

  “……這些日子京城里流傳的那些詞作,父皇可有耳聞?”

  “嗯,略有耳聞。”

  “那些……都是他的作品……他有這般才華,卻沒有相應的傲氣,說話做事都格外隨和,換做是其他的書生才子,怕是日日都要去那聽山池上花天酒地一番,怕是每日里都被眾人簇擁追捧,吟詩作賦。這些事情,他是從來不屑去做的。自打這些日子京城里鬧得沸沸揚揚的花魁選以來,他如今已經有月余沒有離開府邸了。若換做是旁人……定然不會如此的。”

  “唔……月余沒有離開府邸?你如何得知的。”

  說多錯多,晉陽面色更紅,徹底不知道該如何言語了。

  看著此時面色緋紅,剛才大大方方和自己說話的兕子徹底消失不見,一個十分英氣的姑娘居然完完全全的一副嬌羞女兒態,趙禎哪里還不知道晉陽必然是傾心于他了?

  可是他……

  趙禎沒再追問,而是岔開了話題:“他可知你身份?”

  “不知。”

  回答如此干脆,這下輪到趙禎好奇了:“當真不知?不是他刻意欺瞞?”

  晉陽重重點頭:“這一點孩兒很是確信的,他是當真不知的。”晉陽看著滿臉懷疑神色的父皇,有些焦急,“他是真的不知道啦!他不在乎的事情很多的,他認為世間事情多了去,哪里什么事情都要操心都要在乎的,日子過得舒坦便好,有關孩兒的身份,我沒說,他便從來不問,甚至都沒解釋過為什么不問。因為孩兒知道,他不在乎這些,他只是在乎我這個人而已。”

  “真的呢父皇!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我說了,他就聽,聽了他就信,即便不信,他也會玩笑似的說出來,他就會說,就會說……”晉陽突然心窩子一暖,面帶笑意,“他會說,你看我腦門上是不是寫了個‘傻’字,可有意思了。”

  趙禎看著自己這個最寶貝的女兒,最初明明是在幫他解釋,結果說著說著卻不由自主跑題的樣子,不禁心口也有一點酸,女兒終歸是長大了。

  “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父皇?!”

  趙禎呵呵一笑:“行了,沒事,你先下去吧!”

  在晉陽忐忑不安的退下了后,趙禎望了望這一地狼藉的甘露殿,再次嘆了一口氣。

  真是兩個不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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