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陳醉一只手始終按在岳恒肩頭上,一指下邊,轉頭對往生說道:“這個費五公子的江湖地位還真不是蓋的,煉鋒城附近十里八村兒的道上人物大概都被他弄來了吧?”
往生一板一眼道:“大哥就喜歡說笑,煉鋒城四周哪有什么十里八村,這些江湖人都是西北四州的人物,那些騎馬的是涼州天龍馬場的,那邊頭纏紅巾的是宜州大豪李成思的人,那一小撮頂盔摜甲的卻是甘州團頭白旭高的人馬……”
陳醉擺手道:“打住,又不是問你這幫人的來歷。”
往生道:“臨風快意樓那個老板所知有限,這里頭有幾撥人馬我也說不清來路。”
陳醉笑道:“來的都是客,咱們好好招待便是了,這一仗打完,就要讓西北地面上的江湖勢力明白什么叫實力,想來煉鋒城發財不是不行,但他們得換個方式,把手里的刀槍和屁股后面的尾巴都給我收起來,規規矩矩做買賣才是正道。”
岳恒雙手緊緊抓住繩攔,直到此刻仍未平復激動緊張的心情。若他此刻九品真元仍在身,自然不會這么緊張。但現在,岳大將軍就好像一個習慣了大手大腳的家伙,忽然被奪走了所有錢財,然后再被丟進當世最難消受的銷金窟中,半點自信都無。
陳醉笑嘻嘻提醒道:“咱們現在離地面五百步,岳將軍想要提醒下面的人,就是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能聽見。”
岳恒長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陳醉,道:“雖然岳某不贊成你的那些癡心妄想,但卻不得不誠心說一句,陳城主真神人也。”
往生道:“我大哥當然不是凡人,岳將軍這會兒大概還不知道你們的事情是怎么敗露的吧?”
岳恒道:“愿聞其詳。”
往生道:“一個多月前,你們在城外設伏暗算我大哥,事敗后大哥便猜到了城中有內應時刻盯著城主府的動靜,大哥說有內應便必定有外鬼,經過調查和試探,證明內應便是紅袖,而外鬼就藏在她偶爾會出入的臨風快意樓里,我以灌頂之術對酒樓老板施展光明蕩魔心,終于問出五公子便是費玉章,紅袖姑娘卻是南邊來的貴人。”
岳恒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道:“她其實也只是個被命運左右的可憐人。”
陳醉嘿嘿一笑,接過話頭:“鐵血忠誠的岳將軍卻原是個多情的人,早知道美人計這么好用,我早就給你用上了。”
岳恒冷哼一聲,“岳某與紅袖姑娘之間白璧無瑕,可比冰清,岳某忠于大趙,雖死無懼,豈會受你奸計蠱惑。”
陳醉點頭道:“岳將軍高風亮節,陳某也是佩服地,只是那紅袖姑娘是不是將軍所說的可憐人這事兒還值得商榷,你且在這上面看著,今晚城內城外大戲開鑼,很快就會見分曉。”
往生接著剛才的話題,又說道:“費五來煉鋒城是為了兩個人,殺舒蘭成救紅袖,但找到紅袖后,卻不知出于何故改了想法,轉而打起我大哥的主意來,而那紅袖明明能走卻不走,大哥曾給她機會故意將舒蘭成另作安排,這是個殺舒蘭成的好機會,她卻沒有接受,從那時候起,我們便確定她留下來就是為了殺大哥,酒樓的掌柜是費玉章的人,所以知道費玉章來此的目的,但他卻不知道費玉章后來為何改了主意,因為讓費玉章改主意的人就是紅袖。”
岳恒看著往生,小和尚寶相莊嚴,身具慧眼可辨的佛光,絕不像那喜做謊言之輩。
往生從他的目光中看出驚疑不定之意,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事千真萬確,當時我們做出這個判斷時還不敢確準,正這時我那二姐飛禽傳書回來,說不日內便可返回,我們便把這邊發生的事情告訴與她,通過她了解到更多疑點,這才確定這些事真正的主事者就是紅袖。”
岳恒轉頭又看陳醉,問道:“什么疑點?”
陳醉笑道:“現在說這個其實沒多大用處,等今晚結束時,一切水落石出,岳將軍自然知道我們所言非虛。”
往生接著道:“在確定了這些事情后,我大哥便飛禽傳書讓二姐轉道去了一趟尼婆部草原的馬市,買了兩千匹戰馬回來,為的就是今晚能讓岳將軍看看我煉鋒城護城軍兒郎們的馬上風采。”
原來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在人家的掌控中。岳恒看著陳醉,半晌無言,終于化作一聲長嘆。環顧左右,人在蒼天上,恍如夢中一般。心中不禁胡思亂想,從當初的小酒莊老板到今天的煉鋒城之主,從無到有,化腐朽為神奇,如今竟能不需真元超品便能遨翔于九天之上,這陳醉難道是仙人轉世?
草原上,來自西北各州的地方大豪們組成的臨時隊伍正悄然前進,隊伍的最后方是一輛十八匹白馬拉的巨型馬車。寬大的車廂里,年輕俊朗的公子哥坐在主位上,羽扇綸巾,風流瀟灑,只是眼角眉梢帶著殺氣,坐在那里頗有些儒將談笑殺萬人的意思。
百多年前,南陳有儒將費忘書者,少負奇志,腹有良謀,十三歲便做了南陳水陸都督,每戰必勝,臨江擺下青詞臺,講學布道,長做驚動世人的高談闊論,被時人譽為胸藏宇宙之機,懷納吞吐天地之志,更以當代亞圣稱頌。其所創的武道奇學忘情天書,更被譽為近代儒家外王內圣之大成之作,習之有成,小可稱雄一方,大能安邦定國。
費玉章三歲開蒙,天賦入風,八歲筑基通微,得授家傳絕學忘情天書,迄今十四年間勤學不綴。二十二歲,已達九品中修為,名列炎龍四大公子,執掌西北江湖道牛耳。素有小亞圣之美譽。
江湖道不以國界為界,草莽人不問帝落誰家。費家從費忘書時起便是西北江湖道第一豪族,縱然大趙帝國一統中州的百年時光里,費家人坐守宜州山城天險,名義上歸順朝廷,實際上幾乎形同自治。在這西北江湖道上,仍舊是一呼百諾。就拿這次來說,費五公子登高一呼,嘯聚眾人來取煉鋒城金山銀海的財富,兢從者便不計其數。
“五公子坐下長槍可是費家的‘無還’寶槍?”座間一名大漢見費玉章坐下橫亙著一條長槍,龍口吞手,蟒腰身,尖刃如蛇吐信,黑色長槍泛紅光,透著神異不凡。禁不住開口問道。
費玉章并不隱瞞,笑道:“兩個月前發帖聚諸位到此行事,之所以籌劃至今才有作為,倒有一多半原因是在等這條槍。”又道:“先曾祖的青詞集注的兵法篇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玉章今日不才,邀請諸位到此共謀巨財,自然要先下足功夫摸清咱們對手的底細,那煉鋒城主乃是先天七品的體魄,聽說還有貼身鎧甲護身,想破其防非家傳這支無還槍不可。”
他含笑舉杯,沖那大漢又說道:“陶幫主對那煉鋒城只是耳聽為虛,這次咱們共謀大事,將那城拿下來,陶兄便知道費五先前所言非虛,那煉鋒城坐擁與山戎部獨家交易權,城中囤積了大量來自夜魔城吠陀山中的藥材,更有煉鋒號這樣的天下首屈一指的打鐵作坊,另外,那城主于經商之道極為精通,尤其擅長奇婬巧技,城中有幾家作坊出產皂膏毛刷牙粉等日用之物,方便好用,商機無限,引來百商聚匯,眼看大勢將成。”
這座江湖最靠得住的永遠是拳頭。
大漢正是金獅子陶霸,此行眾人自費玉章以下,便以此人為尊。當聽到費玉章提到夜魔城三個字的時候,這位天龍馬場的大當家不禁眉頭微皺,抱拳道:“五公子帶領大家發財,我等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聽五公子所言,這煉鋒城似乎與那夜魔城關系匪淺,若果真如此,我等縱然將此城拿下,又怎能抵擋那夜魔城中幾位城主的報復?”
夜魔城五帝,名頭最弱的玄武帝和紅鸞帝都是九品巔峰的修為,放在江湖上,絕對是超卓人物。即便是夜魔城二代弟子中也有幾個早已是名震一方的綠林大豪,拔尖兒的幾個在江湖上的地位更遠在這些人之上。因此,聽到夜魔城三字后,這些人怎會沒有顧慮?
費五對此早有預料,不慌不忙道:“陶兄思慮周全,顧慮的有道理,不過此事玉章早有定計,諸位大可以放心行事。”
就這么一句甘甜不墊饑的話自然不能讓在場眾人放心,費玉章接著又道:“諸位都知道我費家除了走江湖道外,還在南陳朝中有些影響力,南陳高祖皇帝陛下是何等人物,在座諸位想必也都有所耳聞,實不相瞞,玉章此行之前家叔仲達公已經上書陛下,對盤踞化外不服王道的夜魔城進行全面封禁,那城中高手都已是自顧不暇,若非如此,又怎會派這個陳醉來開辟這煉鋒城?”
宜州大豪李成思本是費家仆人出身,有今日地位全仗費家扶持。對主子的話自然是言聽計從。別人聽到夜魔城三字后心中有顧慮,他卻不敢有半點別的想法。
當下出言道:“五公子所言句句屬實,諸位盡管放手行事,那夜魔城如今的確已是風雨飄搖自顧無暇,南陳高祖皇帝學究天人,南陳朝更是猛將如云,大兵壓境下,不只是城中高手不敢遠走,就連那些修為高深名垂江湖的弟子們也都紛紛回城援助,煉鋒城這邊只有一個青獅帝顧向山坐鎮,為對付此人,五公子已請動寄穹老祖出山,諸位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
這廝提到了費家當代輩分最高的老祖費寄穹,等于提了一個醒。眾人聞聽,心中均不由凜然,夜魔城雖然厲害,宜州費家卻也不簡單。據傳費寄穹那一代便有三兄弟還活著,費玉章的父輩號稱費家四子,習文練武各具不凡。夜魔城離這里千山萬水,宜州費家卻就在身邊,因為怕得罪夜魔城便得罪費家,這筆賬怎么算都不合適。
費玉章察言觀色,將眾人的表情中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滿意,舉杯又道:“各位,請滿飲這最后一杯,因為接下來咱們再要喝酒,便是坐在煉鋒城中暢飲那城中特產的仙人醉了。”
話音剛落,忽聽車外四面八方隆隆之聲入耳,一開始很輕微,逐漸增大,愈演愈烈,最后竟成地動山搖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