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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殫精竭慮

  司祭酒這輩子就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

  前半生輔佐禮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滿朝,一國之相最難。

  后半生托孤輔政宰執天下與權臣爭權,與佞臣爭利,與奸臣爭書道正統。

  好不容易盼到了寧懷古來接班,那位江門儒圣卻在這關鍵時刻為了尋找太子殿下一去不回了。

  老先生迫不得已,只好背負眾望再度出山。

  所幸的是,這次出山他不需要再與誰爭名逐利。

  如今國已不國,區區一座煉鋒城的政務不需要他來操心。

  他要做的就是盡力為寧帝收攏天下人心,與北趙偽帝趙俸炆爭地盤。

  趙俸炆在京城炮制了一出禪讓大戲,弄了個地妖族冒充趙致將帝位禪讓給他。

  如此荒唐的舉動,連南陳人都看不下去,打著掃清妖氣的旗號出兵北伐,連續攻占了北趙南方十州之地。

  剩下的三十二州,只有極少數接受了這個事實,承認了趙俸炆的正統地位。還有相當一部分則在觀望,這部分人當中有些具梟雄之姿的,已經開始暗中脫離朝廷體制,招兵買馬,自成一方諸侯。

  而在這些諸侯當中,又以天刀葉斬為首的火教集團勢力最大。

  在以司祭酒為首,忠于寧帝的群臣看來,趙致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這些人收攏到麾下,再共同去討伐偽帝趙俸炆。

  煉鋒城頭,硝煙剛散。

  戰場上費寄穹留下的數以萬計的尸體已經看不見,但那些血染過的暗色和淡淡的血腥味道卻還未消散盡。

  陳醉立在城垛口,負手看著遠方。司祭酒率領眾朝臣沿馬道登上城樓,擺手示意其他人止步,單獨走到陳醉身后。

  “只是個開始,便死了這么多人。”司祭酒有些痛心疾首,嘆道“不知道打回炎都去,還要死多少人?”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眾生百姓為芻狗。”陳醉道“死一萬人是個數字,死十萬人百萬人也都只是個數字,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這天下格局的演變早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所以不管是生和死,你和我都擋不住啊。”

  “衛公所言句句誅心,字字深刻入理。”司祭酒慨嘆道“好一句天地不仁,圣人不仁,陳師道真是好算計啊,如果沒有這一戰,老夫幾乎都認為這天下必定要歸于南陳了。”

  “文曉那邊把戰損數目都統計出來了?”陳醉淡淡問道“老大人帶了這么多人來見陳某,看來是有話要說?”

  “玄甲騎軍這一戰損失了一大半,三萬人馬只剩下一萬三。”司祭酒嘆道“如果不是護城軍展示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老夫甚至都已經不抱希望了。”

  “不是還有葉氏父子嗎?”陳醉笑道“你們可是老交情了。”

  “此一時,彼一時,葉大將軍是修天道的人物,首先看重的是五德氣運,老夫不是此道中人,懷古又失蹤了,誰能窺破他的心思呢?”

  “都說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可在我看來,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舊了貼身,人舊了貼心。”陳醉笑道“我建議您不妨修書一封,先探探大將軍的口風。”

  “衛夫人入斬經堂,火教將成國教。”司祭酒一臉苦笑,道“趙俸侾那小畜生裹挾太子出走,丟下這個大爛攤子給了衛公,如今大趙江山局勢如何,天下人有目共睹,衛公又何必在老夫面前裝糊涂。”

  “聽您的口氣,倒好像已經對葉大將軍那邊不抱希望了?”陳醉捉狹的看著老宰輔說道。

  司祭酒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老夫在西行的路上便已修書一封,葉大將軍傳書說定州局勢危殆,羅剎大軍兵臨城下,他只能專心于軍務,暫時無暇他顧,還說朝堂紛爭是宗室內部的事情,他身為臣子的不便置喙。”

  這他嗎不是一句屁話嗎?陳醉心中好笑,這老頭兒不愧是司文曉的親爺爺,倒是個實在人。

  “這其實沒什么好奇怪的。”陳醉道“在我的家鄉有一句諺語,當你和朋友的身后有猛虎追逐,你不用跑的比猛虎快,你只要跑得比你的朋友快,就能生存。”頓了頓,又道“現在南陳就是那頭猛虎,葉斬則是跑在了我們前邊的朋友,幸運的是我們還有一個敵人落在了后邊,就是趙俸炆那蠢貨。”

  “所以北趙連續丟了南方十州之地。”司祭酒痛心疾首的“不知衛公對此是怎么看的?”

  “如果我只想守著寧帝陛下在煉鋒城偏安一隅,老宰輔和諸位是否會很失望?”

  “老夫已經無顏要求衛公做的更多。”司祭酒言不由衷道“煉鋒城不過方寸之地,兵源財帛都不足以與南陳抗衡,那些妄言東征者都是些讀死書的呆子。”

  “誰說什么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關鍵是陛下的想法。”陳醉道“這大趙江山本就是她的,現在的情況是,家里出了個家賊偷走了一部分,外面又來了個強盜搶走了另一部分,然后家里的刁奴們也都有了各自的心思,可如果她想拿回本屬于她的東西,我便為她盡力去爭奪。”

  “衛公果然是這么想的?”司祭酒面露驚喜之色。

  “我知道您是來試探我的。”陳醉道“我還知道之前您已經試探過葉斬,雖然只是您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但我還是為此倍感殊榮。”又道“我不是趙俸侾,不需要對大趙天下負責,但我會對陛下負責,您今后跟陳某打交道,只需要牢記這一點便可省卻許多試探誤解。”

  “衛公對天下沒有興趣,卻為何獨對陛下這般義氣深重?”司祭酒刨根問底道。

  陳醉為寧帝所做的一切,從司祭酒的角度看來是很難理解的。在老宰輔眼中,陳醉是一個高瞻遠矚雄才偉略的曠世奇才。尤其是親眼見證了護城軍的恐怖戰力后,他更認定陳醉是足以跟陳師道和趙俸侾比肩的梟雄豪杰。

  所以他才更擔心陳醉如此對待寧帝,其實是別有用心。

  “請原諒,這是一個不能對您說的秘密。”

  陳醉對著心有不甘的老宰輔攤手一笑,加重語氣道“每個人都有秘密,如果沒有秘密,我們就不是自己了。”

  夢中人生看過一部美劇紙牌屋,當中有一句話很有意思欲望使人高瞻遠矚,而盲目的愛則使人目光短淺如井底之蛙。為了自家的娘們兒,陳醉不介意當一個世人眼中的梟雄,更不在意做一回目光短淺的井底之蛙。

  傾城紅顏,絕世獨立,她是這座江山的寧帝陛下,卻從來就不是陳醉的王。

  此時此刻,趙致在想什么?

  夜涼如水,黑水湖畔。

  坐在城主府后園的笑忘亭中,居高臨下可以看見人工開鑿的運河將湖水引入護城河。

  月影倒置河中,宛如玉帶繞城逐著月光。

  趙致身著龍袍在亭內,霍鳴嬋一襲白衣在亭上。

  一個君臨天下,一個飄然若仙。

  陳醉在亭外看著她們,酒不醉人人自醉。

  “還會死很多人的。”趙致幽幽說道“為了我一個不祥之人,真的值得嗎?”

  “山戎部是天生的戰士,對他們來說,能戰斗才是生活,生和死從來不是他們需要擔心的事情。”陳醉道“如果只是為了你一個,我寧愿效仿趙俸侾單槍匹馬遠走西方,然而這么多人追隨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已經是一個大團隊,區區一座煉鋒城已經裝不下這么多雄心壯志。”

  “是啊。”趙致嘆道“我們都有各自需要承擔的使命,老宰輔這些朝臣們待我以忠誠,萬里追隨不離不棄,先帝將祖宗基業傳到我手中,也曾寄予厚望,這些對我們來說都太沉重了,從前不懂可以任性,現在已經長大啦”

  “老宰輔對我不放心,不敢輕易押寶在我身上,因為他們手中的牌不多,已經輸不起了。”陳醉道“陳師道攻下大趙南方十州,對他們這些成長于南北大一統時代,享受過北趙無上榮光的遺老遺少來說這是一個沒辦法接受的打擊,而對我們而言,重點是十州之地還囊括了龍首山,嬋兒的爹爹就被困在那里,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打到那里。”

  “護城軍需要擴充兵力了嗎?”霍鳴嬋問道“你若已下定決心,為什么白天時不直接回應老宰輔?”

  “這是必然的。”陳醉道“明天英雄廣場落成,護城軍犧牲的兄弟們的遺骸將移入英烈祠,之后便要招募新軍。”接著又道“到那時我們用事實來回應老宰輔的疑惑。”

  “讓你受累了。”嬋兒溫柔的“我們都知道你這個憊懶的家伙,一直所向往的是浪跡江湖逍遙快活的日子,只是為了致兒和我,才勉為其難走到這條路上的。”

  “為你們做任何事都談不到累。”陳醉張開懷抱,笑道“抱天攬月,生為男人,此生能有這般際遇,何其快哉!”

  趙致不好意思當著嬋兒的面投入他懷抱,嬋兒卻沒什么顧忌,飄身一縱躍到陳醉面前,貼身入懷,轉身對趙致說道“致姐姐,你不想慰勞一下這家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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