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中,獅駝也在練拳。
他練功的時候一雙鐵拳像兩團火,藏著兩個詞,左手正義,右手高尚,兩個詞,寫在拳頭上其實只有一橫一豎,立著的稱王,橫著的為寇。
獅駝這輩子的權力,財富,甚至是道理,都是靠一雙鐵拳打下來的。
在天機樓公布的天下強者當中,獅駝是最好戰的一個。
他挑戰過毘伽羅,敗北后并不服氣,又跑到平等城外去挑戰黑龍帝,口吐狂言說干不過大宗師難道還打不贏你這老不死嗎?結果毫不意外的被老龍帝一錘子砸趴下,回到納蘭西京躺了大半年,雖然敗了卻并不服氣。
后來黑龍帝破劫入大宗師境,天下公認其能與云空寂比肩,獅駝才在心里頭真正認輸。
不過在獅駝心中,這兩次敗北只是輸給了境界,而并非輸給了對手。他相信自己會在某一天厚積薄發問鼎大宗師,到那時再較量若還輸了,才是真正輸了。
如果說輸給大宗師不算輸的話,獅駝這輩子就只輸過兩次。
第一次是十五年前,在納蘭西京的城頭下輸給了陳師道,輸的毫無脾氣。
他生具火鳳元神,用三十八年苦功修成火鳳法相,自負大宗師之下天下無敵。在與南陳高祖決戰于城下的那一天,卻忽然天降大雨,暴雨傾盆,水漫納蘭西京,淹沒了他的龍象重騎,同時也澆滅了他的火鳳法相,借不到天地元力,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陳師道法天相地用磅礴的真元給壓死了。
三天后,他以元神法相的神通異能在熊熊烈火中重塑修羅魔軀又活了過來。
這一戰他敗的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總覺得自己是輸給了天意。
第二次他敗給了趙俸侾。
九年前,獅駝親赴炎都以兩國軍方將領交流的名義向大趙將軍魏無極發起挑戰。
結果只用了八十招便戰而勝之。
離開炎都前,恰逢武威王因為齊王案一事還朝。
獅駝不忿天機樓的排名在趙俸侾之下,于是向武威王發起挑戰。
這一次獅駝發揮出了全部實力,在烈日當午時分,火氣最旺時與趙俸侾決戰。
二人交手,不多不少,剛好也是八十招。
趙俸侾連元神法相都沒有施展,只是以自身積郁的陰靈鬼氣施展隔空御槍術,在第八十招滅了獅駝的火鳳法相。
這一次獅駝敗的心服口服。
整個交手過程中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遜色一籌,之所以是在八十招上落敗,只是因為趙俸侾要在第八十招時擊敗他。
從那以后,再談起天下英雄來,獨服趙俸侾。
除了這兩次外,他這一雙鐵拳再沒有讓他失望過。
天下間敗在他一雙鐵拳之下的高手,比勝過他的人多了不知多少倍。
一個先天體魄者,根本不入他的法眼。即便這個先天八品,曾在炎都街頭獨戰九大高手,十丈之內人盡敵國,被酈鳳竹贊為陳師道和趙俸侾之后的天下第三極,獅駝也依然不把陳醉看在眼中。
先天體魄者,無論到了什么境界,都避免不了一道先天桎梏。
只能近戰,不能遠攻。
而他的拳,不但能遠攻,還能在一定范圍內制造一個恐怖的高溫力場。當他的火鳳傲訣發揮到極致時,這個力場的溫度甚至可以點燃枯木。他自己給這獨門絕技起了個響亮的名字,鳳火焚天!
一個先天體魄者,拿什么來抵擋這可怕的高溫?
麒麟寶鎧?
當溫度上升到臨界點時,貼身的金屬鎧甲只會讓火鳳傲訣的威力倍增。
拳出如風,風助火勢,火借風威。
這時候環繞他身前背后十丈范圍內,空氣蒸騰,氣流旋轉形成了一個高溫力場,強大的氣勢直沖云霄!
“陳醉必敗無疑!”
距離落日城四百里外的涼州城里,懸刀負劍,儒雅倜儻的葉南冥對身旁白衣羽扇的費解說道。
“獅駝的絕技鳳火焚天方圓二十丈內草木無存,土干石裂,連父帥大人都要退避三舍之外。”葉南冥繼續說道:“一個先天體魄者,沒有真元罡氣護身,拿什么抵擋這一招?”
“據我所知,衛公出道以來,不只一次經歷這種必死之局。”費解道:“南冥兄,咱們不妨打個賭如何?”
“你就對這個人這么有信心?”葉南冥有些不滿,道:“他就算竊據了齊王府,也始終不是齊王!”
“他當然不是齊王,他是單槍匹馬在炎都街頭獨戰九大高手,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便幾乎將經略京城八十載的天地堂打落神壇的衛公陳醉!”費解正色道:“南冥兄,我對他的信心顯然不是盲目的。”
“我生平極少服人,所結識的人當中不過四人,父帥和恩師之外,便只有齊王和你。”葉南冥道:“我服齊王兄是敬佩他的胸襟和仁德,而在今日之前我服你卻只服你這一雙青眼。”
費解道:“能得南冥兄這句話,費某足慰平生了。”
葉南冥擺手道:“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要夸你,而是想告訴你,我這次對你的眼光有多么失望。”
費解嘿嘿一笑,道:“縱然讓南冥兄失望,費某也依然看好衛公。”
葉南冥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與你賭了!”又道:“你說吧,賭注是什么?”
“若衛公敗于獅駝之手,費某便親赴煉鋒城將寧帝陛下請到涼州城來。”費解道:“反之若獅駝輸了”
“葉南冥愿交出西路軍兵權,與費賢弟一起追隨衛公,輔佐寧帝共創大業!”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費解道:“南冥兄向來重信守諾,想必不會食言令費某失望。”
葉南冥冷笑,語氣不屑:“陳醉死定了,你還是想一想輸了以后怎么勸說寧帝遷都涼州,將火教樹為正教吧。”
費解不快道:“南冥兄對獅駝頗有信心,難道是因為你曾是他的手下敗將?”
葉南冥道:“如果有可能,我當然希望衛公能取勝,畢竟他是鯤鵬的結拜兄長,但希望終歸是希望,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愚兄我恰恰是因為敗給了獅駝,才更加了解他的實力。”
一本正經的又說道:“為將者,未料勝先料敗,斷然不能感情用事盲目樂觀。”
費解嘿嘿干笑,道:“你就是嫉妒衛公,不愿意相信人家比你強!”
“一個先天體魄者,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葉南冥眉頭一緊傲然說道:“我葉南冥身為天刀長子,葉氏嫡傳,火教圣母衛夫人的親傳弟子,當年未及弱冠便獨霸江湖新秀榜首,我會嫉妒他?你我相交十余年,何曾見過我嫉妒過任何人?”
“你就是嫉妒人家!”費解斬釘截鐵道:“你以前不嫉妒任何人,是因為沒有遇到比你更出色的同代人,但是衛公不一樣,他是鯤鵬的結拜兄長,卻比你這個親大哥還受鯤鵬敬重,我費解與你相交十余年,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對你我是只敬不服,對衛公我卻是心悅誠服。”
“你的意思是,我因為你和鯤鵬便嫉妒那個先天體魄者?”葉南冥劍眉豎起,星眸含威,聲音低沉問道。
“喲,真動怒了?你這算不算惱羞成怒?”費解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是不是嫉妒你心里有數,我心里也有數,這不是誰的拳頭大就說了算的,你嫉妒衛公還因為人家能兵不血刃就解決了五十萬西戎聯軍,而你堂堂名帥之后,大趙軍方新一代兵家雙壁之一,領著三十萬大軍苦戰數月也只能維持個守成之局。”
“不過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旁門左道伎倆罷了。”葉南冥語氣不屑:“縱能逞一時之快,在絕對實力面前,終究難免被風吹雨打去。”
費解道:“何必嘴硬,你心里頭根本不是這么想的。”
葉南冥劍眉緊鎖,道:“就算他有些鬼門道,但只是答應與獅駝在陣前一戰這件事,便是愚不可及!”
“愚蠢還是自信終須實戰來檢驗。”費解道:“獅駝必然是很強大,但想來也不會比葉世叔更強,如果你現在問問葉世叔,換做他老人家與陳醉交手結果會如何,想必答案定會讓你更失望。”
“父帥即將突破大宗師境,真元積累已達臨界,與人交手不能盡出全力,縱然實力勝過了獅駝,卻未必能發揮出媲美獅駝的戰力。”葉南冥道:“總之,無論你怎么說,我都不看好陳醉能勝!”
“所以你就要親自趕奔落日城下去見證衛公之敗?”
“我沒你說的那么無聊。”葉南冥道:“陳醉可以敗,但不可以死,當下西路軍中,只有我葉南冥才有與獅駝一戰之力,目下,煉鋒城的護城軍和玄甲騎軍兵臨城下,與我西路大軍形成掎角之勢,西戎聯軍受困于糧草,撤軍已成定勢,我不能看著大好局面毀于他的一時任性上。”
費解笑道:“我怕你去了以后會更不開心,你可知道你那向來受你呵斥,被你說成是孟浪無形的紈绔子的寶貝弟弟現在朝中擔任什么職務?”
“兵部尚書,樞密院使,沐猴而冠,荒唐可笑。”葉南冥冷面冷語道:“他這幾年確有進步,執掌煉鋒城兵事,調度統籌指揮作戰都多有建樹,可他就是做了我的頂頭上司,在我面前也依然是個弟弟。”
“哎,在投胎早晚這件事上,鯤鵬和我是永遠都沒機會超過你了。”費解道:“不過若是你現在還看不清形勢,及時調整站位,再過幾年,你也就剩這一件事在我們面前自傲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讓我跟你們一樣投到衛公麾下。”葉南冥道:“既然如此,話不投機,咱們就按照賭約來決定吧!”說罷,一甩青衣長袖,轉身的功夫已經消失在費解眼前,只丟下一句:落日城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