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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道不可道

  老鄉見老鄉,未必總是兩眼淚汪汪,有時候也會是老鄉老鄉背后一槍。

  話是這么說,不過人在異鄉,聽到鄉音總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年輕羽士格外熱忱,整個一自來熟,主動打了招呼便厚臉皮拉椅子坐到了少女旁邊,完全一副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架勢。

  白衣羽士微微皺眉,面沉似水,顯然對此十分不悅。只是礙于對方一身道裝,又是在這玄天宗山腳下,不知對方底細的情況下不便發作,否則早就拂袖趕人了。

  老的不吭氣,三個年輕的,少女害羞低頭不語,英俊的弟子則是一臉不屑傲態,只有那生的丑的慢吞吞說道:“這位道兄請了,我們師徒四人的確是從宜州來。”

  “竹清,慎言!”白衣羽士警惕的看了年輕羽士一眼,道:“足下是宜州人?”

  “小道陳輝,從宜州九宮山白馬觀來。”年輕羽士一抱拳,稽首道:“離鄉久了,偶然聽到鄉音,難免心中喜悅,故此冒昧招呼,魯莽無禮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白衣羽士的目光停留在年輕羽士的腰袢,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串銅錢,三大一小。剛才他進門的時候還沒看到,這會兒卻忽然多處來的,白衣羽士吃不準是不是自己記錯了,不由心中暗驚:難道是空字一輩?

  玄天宗是個傳承千載的大門派,弟子眾多,正宗旁系遍及天下。彼此間不可能都相互熟識,江湖相遇用什么分辨身份?為了區分輩分,免得亂了宗門秩序,所有玄宗弟子行走江湖都會懸掛一串銅錢。大錢為十,小錢為一,三大一小就代表了三十一之數。白衣羽士自己是三十三代遙字輩,上面還有思字輩懸三大兩小銅錢。

  如今的玄天宗,夠資格懸掛三大一小的必定空字三十一代傳人。

  云空寂年逾九旬,與他平輩還活著的已經不多,其中絕大多數都藏身在玄天福境中悟道修身,有名有姓還在江湖中活動的只有那么幾位,少說都有八十歲了。

  白衣羽士心中疑惑,卻不敢隨便質疑。修道者駐顏有術并不是稀奇事,修行到了,返老還童也非不可能。

  “貧道郝遙奇,添為玄天宗西南離火宗派主。”白衣羽士不動聲色問道:“請問這位陳道友,腰間銅錢從何而來?”

  陳輝神色坦然,道:“入門的時候師父給系的,掛了許多年。”

  郝遙奇道:“請問令尊師是我玄天宗哪一位高人?”

  陳輝道:“他老人家叫云玄感。”

  郝遙奇面色一變,吃驚道:“三十代傳人趙氏宗親云玄感老仙長是你師父?”

  “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陳輝悄悄收起銅錢,道:“道友知道就行了,不要對別人說起。”

  郝遙奇心中懷疑,道:“尊駕既然是宗門長輩,為何不愿人知道?”

  陳輝道:“實不相瞞,恩師玄感大師已與小道分別多年,我這次就是來尋找恩師下落的,本不打算顯露身份,只是忽然聽到鄉音倍感親切,又有些不明之處想要請教,故此才冒昧叨擾。”

  “既是師門尊長,又是同鄉,便談不到叨擾。”郝遙奇道:“只是如果尊駕所說屬實,那小道便需尊您一聲太師叔了。”

  陳輝擺手道:“道友千萬不可,小道拜師玄感大師一事并未公開,我那位恩師喜歡游戲風塵,浪跡人間,他老人家收徒隨性,小道修為有限,德不配位,豈敢以尊長自居,你只需把貧道當做一個門外人便好。”

  郝遙奇眼珠轉轉,沉吟道:“也好,那就請恕貧道僭越了。”

  陳輝道:“道友不必多禮,我既收起了銅錢,便是不想以師門身份示人,你我之間只論同鄉之誼便好。”隨即話鋒一轉問道:“幾位是剛從宜州來嗎?”

  郝遙奇點頭道:“不錯。”

  陳輝悵然道:“我久離故土,浪跡異鄉尋訪恩師,不但鄉音久別,更不知今日之故鄉歸屬南陳后變成了什么樣子。”

  郝遙奇聽到這里,心中頗為意動。忽然覺得眼前就是個天賜良機。

  他暗自思忖,這陳輝所說如果一切屬實,那他的身份就是空字輩的玄天宗耋老,只要這個身份得到承認,在玄天福境的長老會里他便有了一席之地,今后在一些事情上自然有話語權,而離火宗在玄天宗只是個比較小的門派,多年來不得發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在山門里沒人支持。

  上頭有人這四個字,年輕人還不能理解其中分量,作為一派之長的郝遙奇卻是深有感觸。

  就拿玄天宗內部來說,天下間的旁系分支不計其數,那些孤山寡觀不成氣候不算,只計算那些數得上字號的便有十六個流派,每年福境出產的法寶靈器,在供應總山門之后,多余的都會優先出售給本門旁系,價錢要比丟進江湖去拍賣的要便宜很多,算是宗門對旁支各派的一個福利。

  而這種好事幾乎是輪不到離火宗頭上的。

  究其根源,便是因為離火宗在山門總壇這邊沒有大人物罩著。郝遙奇的師父叫楊思望,十多年前追隨陳師道戰死在草原上了。他那位空字輩的師爺更是早已作古多年。上頭沒人,什么好事都輪不到他,以至于他空有一身在遙字輩中算出類拔萃的本領,卻英雄無用武之地,離火宗在他手中近十年,仍只是門戶中一個二流分支。

  如果能把這位拉到自己的陣營來,憑他空字輩的身份......想到這里,郝遙奇心中立即激動不已,這個事情值得一試啊!

  “陳道友,實不相瞞,我父女師徒四人的確是近日才從宜州來到龍首山的。”郝遙奇拿捏出沉痛擔憂的神態,道:“宜州出大事了,只是不知道道友仙鄉具體何處?”

  陳輝道:“貧道在九宮山白馬觀修行,老家就在大雄城附近。”

  “哎呀,那可就太不幸了。”郝遙奇道:“出事的地方正是大雄城。”

  “出什么事了?”陳輝問道。

  郝遙奇道:“大事,據貧道所知,煉鋒城的護城軍在半個月前突襲了那里,結果在突襲當晚引發了天地異動,連費氏祖脈所在的仙云山元竜臺都塌了,具體發生了什么無人知曉,只知道朝廷出動高人擺下法陣封禁了整個仙云山地區,通行道路上都有大軍把守,貧道師徒離開之前都還沒解禁。”

  仙云山元竜臺塌了?陳輝心中暗驚:“怎么會這樣,難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只是想隨便打探一下那邊的戰事進行到哪一步了,卻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按照日程計算,從落日城趕到龍首山,一路游山玩水跑了大約一個月,而兵發宜州,按照護城軍騎軍的行軍速度,馬不停蹄則最多需要三天,按理說現在那邊的戰事早就應該結束了。怎么半個月前還在封禁中?

  轉念又一想,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此時此刻擔心也是白搭,萬里迢迢,就算想幫忙同樣力有不逮。不經意的一瞥,又看到了陳師道留在墻上的兩行字,宜州和龍首山都是南陳地盤,宜州費氏和龍首山玄天宗也都是陳師道手下最重要的力量,自己這雙管齊下的舉動,顯然等同于向他發起了正面挑戰。

  想到這里,心中不禁暗自揣測,如果陳師道能料到自己會來到這里搭救嬋兒的老爹,那他會不會也計算到自己在東征之前對費氏動手?費解與費忘書之間的仇恨對費老轉兒來說不是秘密,自然也就瞞不過陳師道,他會不會早有準備了?

  嚴格的意義,這是第一次跟便宜老爹正面交鋒,東征之路還沒有正式開始難道就要受挫于宜州?

  陳輝當然就是陳醉易容更名的。他來到這里本是為了與火貔貅暗中碰面,想辦法混進玄天宗山門的。偶然遇到了來自宜州的離火宗師徒四人,出于關心宜州局勢,才有意接近打探消息,卻沒想到并未打聽到意料中的勝利消息,反而得到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對陳醉來說,這時代最別扭的事情莫過于通訊不夠發達了。按理說萬無一失的行軍計劃,又有費解這個精細人操持,本不該再有什么意外。就算是對方早有布局,但是以護城軍的裝備和戰力,也絕不至于全軍覆沒。如果他們已經突圍,那南陳軍就沒必要再封鎖仙云山地區。

  最令人困惑的是,這個郝遙奇剛才說的是仙云山地區被法陣封鎖的。為什么要用法陣?

  什么樣的法陣能擋住費解和護城軍?

  費解家學淵深,在術法方面是有些特殊本領的,而護城軍更是不怕幻象,一般的法陣根本沒有作用。

  “雖然家中已經沒有直接近親,但有些鄉土親緣還是割舍不下。”陳醉嘆了口氣,道:“道友果真不知仙云山地區究竟發生了什么嗎?哪怕道聽途說的耳聞也好。”

  郝遙奇思忖了片刻,緩緩搖頭,把目光看向女兒和兩個徒弟,道:“你們可有什么耳聞?”

  那英俊點的弟子說道:“弟子倒是聽到過一點點,只是內容有些荒誕,實不足采信。”

  陳醉道:“這位道友說來看看。”

  那英俊弟子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郝遙奇。后者對他微微點頭,才說道:“弟子聽一個軍隊里的親友說,那仙云山里出了個神通廣大的神仙,把仙云山地區的居民都變成了仙兵,然后領著一群仙兵在誅殺另外一群妖魔,為了不讓妖魔走脫,所以布下了法陣結界,我那親友說他曾見過一個妖魔從里邊逃出來,長得人高馬大,不像個人類,全身刀槍不入,隨手丟下的大槊都有幾百斤,根本不是人能拿起的。”

  該不會是天人下凡吧?

  陳醉心中驚疑不定,正自思忖著那個逃出來的用幾百斤大槊的會不會是孟立熊時,忽然樓梯口一陣吵雜,一群金冠道人亂哄哄魚貫而入,為首的是個一臉橫肉的黑面道人,來到二樓上,目光左右逡巡,終于看到了郝遙奇父女師徒四人,咧嘴一笑,闊步走來,微微拱手道:“遙奇師叔,這么快咱們就又見面了,怎么樣,小侄先前的提議您考慮如何了?”

  郝遙奇一見此人,面色頓時十分難看。那個英俊傲氣的弟子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吧了。

  黑面道人嘿嘿獰笑,又道:“師叔還在猶豫什么呢?我全武宗的嚴思齊師祖已有承諾,只要您肯將凌蘭師妹許給我嚴同方,今后全武宗和離火宗便是同氣連枝異體同心的關系,有全武宗的好處,便少不了你離火宗的,如此美事,師叔又何樂而不為呢?”

  郝遙奇一下子漲紅了臉,顯然不是因為高興。他未必多在乎女兒嫁過去是否幸福,但絕對在乎離火宗會不會被財雄勢大的全武宗給吞并掉。黑面道人叫嚴同方,是山門里一位叫嚴思齊的小觀主的孫子。那嚴思齊乃是云空寂祖師爺的親傳弟子,身份著實非同小可,本來聯姻是好事,但如果全武宗的目的是為了吞并離火宗,那就是一場災難了。

  “呸!”一旁的丑少年忽然開口說道:“嚴同方,你別白日做夢了,我師妹根本看不上你,這個事情想都不要想!”

  “丑八怪,你找死!”嚴同方身后一個金冠青年道人厲聲喝道。

  聲到人到,此人竟果斷拔劍,對著面貌丑陋的離火宗弟子刺了過去。

  “哎喲!”人影一晃,陳醉忽然擋在丑弟子身前,捂著當胸指著來人叫道:“孽障,你刺到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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