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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兩人之爭,天人之戰

  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用這句話來形容現實世界的殘酷性。

  但在阿熊和尸神費忘書之間,這卻是一個真切的事實。

  費忘書念念不忘追了孟立熊上萬里,就是為了吃掉阿熊。尸神有吞噬強者來強大自我的本能,而老魔頭費忘書先錯修人字卷強取費氏一族百年靈氣,后強練天字卷,盜取費氏祖地龍庭元竜臺數千年地脈靈氣。他其實早已入魔,只要能提升修道根基,就算沒有修成尸神魔軀,也一樣不介意吃人。

  孟立熊不吃人,但他絕不介意啃了費忘書。不僅是為了師父說的進化,還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使命感。他認為在那個大坑里的時候,自己本有機會跟費忘書同歸于盡的,但最終卻沒有那么做,才導致了宜州軍事戰略上的不成功。

  陳醉告訴阿熊,戰略上棋差一招不是因為阿熊給了費忘書取地脈化尸神的機會,而是因為自己這個做師父的在戰術細節上犯了想當然的錯誤,低估了陳師道和費仲達所致。

  以為費氏基業唾手可破,卻沒想到陳師道會在費忘書身上做了這么大的文章。

  陳醉總結自己在這次對宜州用兵行動中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以費解為主帥。費解是一個出色的謀略家,但他不是一個出色的戰略家。他與費氏有私仇,故此在指揮作戰的過程中會受到個人情緒影響,很難做出最有利的選擇,陳醉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決定派他為主帥進攻宜州。

  對于總覽全局的對弈者而言,這就是個錯誤。

  然而陳醉并不后悔。

  因為這世上有些錯誤是不得不犯,所以才會有明知故犯這個詞。

  一個人要想活的灑脫些,不妨多做幾件無傷大雅又無足輕重的錯事。

  不犯錯的人是很可怕的,比如陳師道。

  按照費解的說法,山海龍圖是陳師道手繪的一部奇圖,里邊記述了中州大陸的山河龍脈,風土人情,山精海怪,天材地寶等等內容,其中就包括了煉制尸神的秘法。這密卷如果無人傳授,費忘書是怎么學會的?

  還有費仲達領悟忘情天書的地字卷也是陳師道傳授的。

  據說當時宜州連降暴雨,大雨滂沱讓元竜臺下的龍脈地氣發生改變,很有可能是促成費忘書煉成尸神的最重要契機。那場連天雨十分蹊蹺,不禁讓陳醉聯想起多年前陳師道在納蘭西京城下擊敗獅駝一役。

  如果這些推測都成立,那這個尸神可以說就是陳師道故意制造出來的。經此一役,費氏在宜州的根基雖然被摧毀,但是在弋江和越州等地還有至少九名出色的費氏子弟活著,這個家族只是失去了對朝局的左右能力。作為這個計劃的執行者,這是費仲達能夠接受的結果吧?

  他利用尸神逼迫護城軍遠走天穹高原,同時還破壞了陳醉的東征計劃,間接幫了偽帝趙俸炆一個大忙。

  陳醉此刻的感覺有點怪,就仿佛在與陳師道對弈的過程中,自己下的是一盤象棋,行至中盤短兵相接時才發現,對面的陳師道擺下的是一盤圍棋。無論是戰略層面還是戰術細節上,人家都跟自己不在一個層面上。

  隨即又想到了奉天樓上陳師道留下的那兩句話。

  拜天不登負劍山,求仙莫問龍首峰。

  他顯然已經料到自己在龍首山下的布局是沖著神國大將無上天君霍思過來的,甚至故意留言指點,問題是他為什么這么做?是另有所圖?還是不屑一顧?

  想到這些不禁心里頭有些犯嘀咕,莫非這世上真的存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位面之子?

  云州,楚城。

  云上之州,翹楚之城。

  昔日十國時期的楚國都城,柳江與馬鳴河都流經這里,州城境內的楚河是唯一連通中州兩大水脈的人工河。河水半清半濁,在楚城東南端的龍門湖交匯形成清濁分明的獨特格局。

  這里是南陳吞并北趙十州與北趙重劃疆界后的最北端的城市。

  本地出產一種稀世美味,叫做龍黿魚。長須紅鱗,肉質肥嫩柔韌,以清蒸澆汁為宜。

  南陳皇后趙紫衣喜庖廚,尤其擅長烹魚,一條龍黿魚炮制的色意形香登峰造極,令得南陳高祖皇帝亦不禁食指大動。

  陳師道疏于政務,太子監國,他樂得清閑,甘愿當一個甩手大掌柜。這位高祖皇帝平日里幾乎不在都城弋江停留,尤其喜歡閱歷山水,品鑒各方美食。皇后趙紫衣和婉賢淑,不辭辛勞,陪伴高祖左右,鸞鳳和鳴形影不離。

  “費老轉兒這次要肉疼一陣子了。”趙紫衣為高祖皇帝斟酒,親手夾起一塊魚鰓肉遞到男人唇邊。

  “肉疼一陣子總好過肉疼一輩子。”陳師道示意妻子坐下,目光溫柔看著她,道:“費仲達是個明白人,也是個至誠守道的真儒,但是他家族那些人就差點意思,包括費忘書在內,妄人太多,宜州家底太厚,有朝一日,太子會鎮不住他們。”

  趙紫衣輕輕一嘆,道:“子軒這孩兒怕是又要誤會陛下一番苦心了。”

  “無妨。”陳師道擺擺手,道:“越是如此,剩下來的費氏精英子弟才會越忠心于他,費氏化整為零,失去了爭霸根基,費伯遠和費叔遙才會放下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真正徹底的依附于太子。”

  趙紫衣道:“你們父子倆啊,就是不能把對彼此的好都說出來,才會有那么多誤會,軒兒若是知道你這做爹爹的這般為他著想,又何必生出那么多無謂的擔憂。”

  “他有那些擔憂就對了。”陳師道擺手示意趙紫衣不必急著分辨,端起酒杯請她倒酒,又道:“帝王雄心,豈能將自己的命運甘心交付別人的一念之間?就算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也不行!”

  又道:“軒兒有此胸襟雄心,朕甚感欣慰,只是他長于深宮,少經風雨苦難之磨礪,見多了爾虞我詐之奸謀,有王者雍容氣度卻無霸者豪雄魄力,只跟陸夫子學了帝王心術,卻對潑皮無賴的市井手段毫不了解,放在太平盛世里做個守成明君綽綽有余,但在當今天下爭霸的格局中就欠了點火候。”

  “你就是想說趙紫衣的兒子不如聶錦兒給你生的那個!”趙紫衣嘴上說著氣話,手上卻沒閑著的給高祖皇帝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嘴邊。眼色溫柔,又道:“可惜人家根本沒拿你當親爹。”

  “又胡說八道了。”陳師道無奈苦笑,道:“軒兒不懂我的心,你我二十多年相濡與沫,我心中如何想的,你還不明白嗎,我愛錦兒在先,有愧于她在后,她所受之傷,根源皆在我,那日你送她入無憂仙宮,我心里對你只有疼惜感動,這幾年我為了錦兒,經常任性于江湖,幸得有你這個賢妻在家幫著軒兒把持方向,為了你,朕永遠不會苛待軒兒。”

  “可是軒兒的確是不如那人啊!”趙紫衣嘆了口氣,道:“我懷軒兒的時候夢見麒麟東來,后來軒兒出生時,有寶光沖天入懷,我知道那是你為軒兒選的元神仙格,他三歲之后我請了陸先生做他的老師,悉心培養二十載,最后還傳了一身修為給軒兒,可就是這么得天獨厚的命格,卻偏偏還是比不上錦兒姐姐生的那個長于市井江湖里的野孩子。”

  “不服氣?”

  “是不甘心!”趙紫衣道:“你能改變軒兒的人間命格,難保不會對那孩兒特別照顧。”

  陳師道呵呵一笑,搖頭道:“我若能將世間一切盡數掌握在手中,又何苦這般苦心孤詣謀劃多年?”抬頭看天,又道:“這世上的事啊,唯一永恒不變的道理就是變化無常,有些變數我們能掌控,有些則不能,我雖然自負人間無敵,卻非世間無敵,人間之外,三界之內,有些事和人即便是我也沒辦法掌控在手。”

  “趙俸侾被你引到極西大陸了,除了他之外,還有那幾大宗師和火教那幾個身負大氣運者,或許再算上一個酈鳳竹。”趙紫衣道:“現在還要算上那小子了嗎?”

  “你還漏算了天師堂的后裔。”陳師道神態肅然,道:“另外,你把這小子排的太靠后了,在我看來,他是應該排在趙俸侾前面的變數,如果他不是錦兒所生,我第一個要對付的人便是他!”

  又道:“軒兒很出色,但他的成長還跳不出我手心,所以我愿意盡一切資源去培養鍛煉他,而這個煉鋒城主卻是這人世間少有的跳出我掌控的人物之一,這樣的人物若始終不能為我所用,就算是他是錦兒生的孩子,也只能成為我的敵人。”

  趙紫衣道:“宜州的事情算是給了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他的兵鋒雖利,卻也不能與天地爭鋒。”

  陳師道點點頭,道:“天要下雨,地要翻身,面對天地之力,人力再強大也終有窮盡時,護城軍還遠沒有強大到無敵的地步,北趙的氣數未盡,魏無極和趙俸炆就是兩只耗氣的鶴神,所以要留下他們再消耗幾年,若是讓他們早早被那小子的東征軍給滅了,這天下格局發展還要再生變數,現在納蘭西京那邊已生變數,北趙這邊更不容有失。”

  趙紫衣定定看著陳師道,忽然搖搖頭,道:“說實話,跟你生活了這么久,多數時候我以為我是了解你的,可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看到的只是滄海一粟,這些年你究竟在圖謀什么?是白云之下大地之上的無上皇權?還是企及天穹之上的神通大道?又或者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你其實也只是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尋找什么?”

  “無論我想要什么,你肯定是其中一部分。”陳師道難得深情的說道:“采菊秋色里,持壺坐西樓,誰曉畫眉趣,梓童復稚童。”說著,伸手將趙紫衣拉入懷中,又道:“若是能與你和錦兒一起,三個人這般享盡人間風流,這天下不爭也罷。”

  趙紫衣羞的桃色染腮,雖然老夫老妻多年,卻還是吃不消陳師道這風流手段,低頭道:“這造化真會弄人,我趙紫衣曾經何等心高氣傲,廉恥節烈,卻偏偏讓我遇上你這纏人的魔頭,幾十歲的人了還這般老不羞。”

  陳師道哈哈笑道:“閨房之樂,樂不思道,連我那位便宜師父九十歲的人都還放不下其中之樂,我們還早呢。”

  趙紫衣道:“說起云空寂,我倒想起一些事,你這么厚待玄天宗,可謂榮寵至極,人家卻好像并不怎么領你的情呢。”

  “不是不領情,而是師父他老人家還想跟我爭個短長。”陳師道將妻子打橫抱在懷中,道:“老頭子守著那個無上天君近三十年,瞞天過海,盜天竊道,總算是小有成就,終于成功將修為壓制到宗師之下,大約自覺得對得起那天下第一四個字了,便想再跟我較量一番,可惜我現在卻沒什么心情與他再論高。”

  趙紫衣被他弄得性情勃發,通身散發特殊香氣,如六月丁香。不勝其羞道:“趙俸侾也不知道在極西大陸做了什么,令得那羅剎軍的主帥都被換掉了,那些西人不想著怎么跟西進的葉斬大軍作戰,卻萬里迢迢的派人來見你,那個白胡子老頭使節雖然派頭很大,但也并非不懂禮數的野蠻人,你到底見還是不見,總該給人一句痛快話吧。”

  “好你個壞了良心的小娘子,又背著為夫偷偷收受人家的禮物了。”陳師道笑著說道:“那老小子的身份不簡單,但還不夠資格由我來接待他,讓他去弋江見軒兒吧,最多費老轉兒出面接洽一下,他們是被趙俸侾逼來的,眼看老巢根基都要動搖了,還想在我面前擺臭架子?”

  “對方是大光明神教的教皇,在極西大陸的身份大約等同于云空寂大國師,是不是請云空寂接待一下更合適?”

  “此言甚是!”陳師道點點頭,笑道:“就依愛妻的意思。”

  趙紫衣道:“這個光明教皇的本事不小,既然不遠三十萬里路主動來尋求聯手,必定是有誠意的,倒不妨許他些空頭好處,如能引入朝廷,或者能與玄天宗形成制衡?”

  “真有那么大本事,也不至于被趙俸侾欺負的大老遠跑來找咱們尋求結盟。”陳師道不在意的:“這個事我就不出頭了,讓太子和費老轉兒跟他接洽,可以許他些名分地位,但要在云空寂之下,然后再派到玄天宗去,那里最近會有一場大熱鬧,甭管是魔是神,有什么神通本領都先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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