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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拼

  “荒原回來的兄弟自不必我多說!狼鎮人也不用廢話!給你們其他人介紹介紹!”

  皮埃爾站在大石上,向著一眾土匪激情澎湃地講演,再不見剛才頹廢懶散的模樣:

  “這位是溫特斯·蒙塔涅上尉!帕拉圖的冠軍!最好的百夫長!蒙塔涅百夫長回來了!咱們兄弟就什么也不用怕啦!蒙塔涅百夫長回來啦!青……”

  皮埃爾講得起勁,鍋圈迪克森的臉卻越來越白。

  從蒙什么百夫長與皮埃爾相認那一刻起,鍋圈就想逃走。

  但是他沒法逃,無形間他已被牢牢看住。哪怕他去撒尿,身后都跟著倆杜薩克。

  經歷短暫且并不激烈的思想斗爭,鍋圈撲通一聲就給百夫長跪下了,哀求道:“大人,我就是本分農民。活不下去了才來當強盜,您饒了我吧!”

  溫特斯眉毛微微挑起:“你起來說話。”

  可鍋圈的膝蓋就像釘在地上,還想要親吻百夫長的衣角。

  皮埃爾攔在鍋圈面前,板著臉宣布:“蒙塔涅百夫長回來了,這伙人就沒你什么事了。你滾吧。”

  “我……真的可以走?”鍋圈喜憂參半,試探著問。

  “滾!”

  這次可真是兩難抉擇,留下就是個死,走了也可能是死。

  皮埃爾一揮手,告訴其他土匪:“不愿意留下的,都可以走!”

  猶豫再三,鍋圈一咬牙,決定賭一把:“多謝大人仁慈,我還是不想當強盜了!”

  鍋圈斷定,留下就是死。而且他自在慣了,不想聽什么百夫長的。

  新墾地這副亂象,只要能走掉,輕輕松松就能再拉起一伙人。

  見鍋圈要走,還有幾個人也要走,都是鍋圈的老兄弟。

  “滾吧。”皮埃爾揚了揚下巴。

  鍋圈千恩萬謝,倒著后退幾步,轉身要跑。

  然而他剛一轉身,皮埃爾的馬刀就劈了下來。

  雪亮的鋼刃繞了一個弧線,斬開左肩,只在骨頭的位置稍有停滯。最終留下一個可怕的斷面,鮮血從斷面一股一股地噴涌出來。

  皮埃爾甩了甩馬刀,擦干血跡,收刀入鞘。

  其他老兵也暴起出手,將那幾名想要離開的慣匪斬殺。

  溫特斯有點意外,但是他沒說什么。

  他將二十二名“匪徒”召集到一起,在場的還有他的十三名戰士。

  看著大家灰暗的面龐,溫特斯開始了他第一次講話。

  “依照新墾地法律。”他的語氣平穩,但是聲音很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聚眾攔路劫掠,首犯輪刑,從犯絞死。”

  大家的神情更加晦暗,誰不知道這些?

  在新墾地,當土匪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來投奔匪幫。

  溫特斯再次開口:“但是我的狼鎮駐鎮官任命仍舊生效,所以從這一刻起,我把你們全部征召為新墾地狼屯鎮民兵隊的成員。

  你們須服從我的權威,從此受軍法約束。你們不僅不再是匪徒,也不再是農夫,剿滅匪徒如今是你們的責任。”

  狼鎮出身的人眼圈泛紅,他們如無根之萍隨風飄蕩,每天都生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中。

  蒙塔涅駐鎮官的出現如同一塊木板出現在溺水者面前,他是曾經的世界的殘影,讓人不禁回憶起過去的好時光。

  但是其他地方的農夫表情里只有麻木和冷漠,他們不認識溫特斯·蒙塔涅。

  對于他們而言,鍋圈?駐鎮官?百夫長?無外乎換個人發口粥喝,能有什么區別?

  溫特斯的目光依次與每個人對視:“我向你們承諾。終有一日,你們可以放下武器,重新扶起犁,回到金色的麥田里去,回到你們的母親、妻子、孩子身邊。我是這樣向你們承諾的,請你們牢牢記好。”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好像他真的能完成他的承諾。

  再麻木的農夫,此刻的內心也像針刺一樣被微微觸動。

  泥土的腥味、金色的麥田……

  近在咫尺,又觸不可及,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溫特斯與他的戰士們重逢,彼此間都有說不完的話。

  小馬倌安格魯抱著溫特斯的胳膊,一會哭,一會笑,就是不肯撒手。

  皮埃爾帶著個小伙子來到溫特斯面前,高興地說:“您看,我把誰給您帶來了!”

  溫特斯只是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面前的年輕人和鐵匠貝里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任誰也不會認錯。

  只不過貝里昂沉默寡言、老實謹慎,而面前的小伙子眼里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調皮和靈動。

  溫特斯問小伙子:“你父親叫亞歷山大·索亞,對吧?”

  小伙子一驚,手足無措地望向皮埃爾。

  “您別逗他了。”皮埃爾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我在另一伙人里碰見卡洛斯,一看他這模樣,我就認出他是誰了。所以也把他帶在身邊,照應一下。”

  “您也認識我哥嗎?”卡洛斯問。

  周圍的戰士全都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不認識?”溫特斯也暢快地笑著,他轉頭問皮埃爾:“貝里昂在哪?”

  笑聲消失了。

  皮埃爾的神情變得有些消沉:“在阿爾帕德手下,他是鐵匠,被看管得很嚴。還有我爸爸,還有很多人,都在阿爾帕德手下。可是具體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還活著嗎?我也不知道。”

  “得想辦法把他們弄回來。”溫特斯嘆了口氣。

  皮埃爾打起精神,拍打著大腿說:“反正您回來了,我們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溫特斯想起某件特別重要的事,他嚴肅認真地問卡洛斯:“你……廚藝怎么樣?”

  “不行不行。”卡洛斯拼命擺手:“我都是吃我哥做的,我不會。”

  “哦。”溫特斯頗為遺憾,悵然若失地問:“那你會打鐵嗎?”

  “會的,從小的手藝,可是比我哥差遠了。”

  “皮埃爾,讓他負責修理軍械,別讓他動刀劍。”

  “是!”

  聽到這話,卡洛斯一下子急了:“憑什么不讓我用刀劍?我也有兩條胳膊、兩條腿!不比別人差!”

  皮埃爾沖著這小子后腦勺就是一巴掌:“放肆!上尉是照顧你!”

  卡洛斯不認得新來的蒙塔涅百夫長,但是他對皮埃爾頗為尊敬,訕訕地安靜下來。

  “我什么時候成上尉了?”溫特斯莫名其妙。

  “您不知道嗎?哦……您確實不知道。”皮埃爾笑著說道:“死后追授!還搞了好盛大的儀式。陣亡的軍官一律提一級,阿爾帕德那幫家伙搞得。”

  溫特斯·蒙塔涅既然已經陣亡,自然也就沒什么限制可言。

  他拿到騎士利劍大十字勛章的時候,按慣例就已經可以晉升一級。

  為國捐軀,再晉升一級。

  所以帕拉圖“第一”共和國大大方方地為溫特斯追授了上尉軍銜——那個時候藍薔薇和紅薔薇還沒分裂。

  不過溫特斯還活著,那他的軍銜認定就有了一點問題。

  不過誰在乎呢?反正溫特斯不在乎。

  “講講你們的事情吧。”溫特斯拉著皮埃爾幾人坐成一圈:“都告訴我。”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講了從無人區一路殺回來的艱險,講了滯留雙橋大營的煎熬,講了逃回狼鎮的經過。

  至于伏殺軍官和追兵的時候,皮埃爾也沒瞞著溫特斯。

  “大本汀這畜生,本來也想弄死他來著。”皮埃爾恨恨地說:“這畜生鼻子倒是靈,聞到氣味不對,夾著尾巴跑到熱沃丹去了。”

  溫特斯不置可否。

  “然后我們就在各個匪幫輾轉,左右不離狼鎮太遠。偶爾能回家里看看,給家里送點吃的。”皮埃爾越說聲音越小:“反正就這樣混著,活一天算一天。”

  大家都沉默了,他們有馬刀,但是不知道往哪砍。

  反抗統治這片土地的權威?他們還沒有這個勇氣——而且那是找死。

  “這些匪幫靠什么吃喝?搶劫旅人?”溫特斯耐心地詢問:“旅人身上能有多少財產?”

  其他人還迷迷糊糊的,皮埃爾已經領悟了溫特斯的意思,他無奈地說:“您別看鍋圈長得像個鍋圈,那家伙鬼得很,對于上頭的門道也很了解。他只搶路上的旅客和商人,最多勒索農莊,絕對不碰上頭的征集隊!躲得遠遠的。”

  依照新墾地的法律,捕殺盜匪是各地方城鎮的職責。

  狼鎮鬧匪患,狼鎮管;熱沃丹附近鬧匪患,熱沃丹管。

  新墾地軍團唯有一種情況會派出憲兵隊,那便是土匪搶到了軍團的頭上。

  作為一名資深強盜,鍋圈從來不碰征集隊。

  只要他不招惹新墾地軍團,光憑已經瀕臨崩潰的各地方治安力量,還真就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鍋圈現在已經被埋起來了。

  溫特斯數了一下,他真正能依仗的只有他的十三名“老兵”。

  另外二十二個人里面,狼鎮人或許可以信任,其余都是一哄而上、一哄而散的水準。

  溫特斯根本不想指揮他們,可若是他將他們都遣散,明天就會在另一伙匪徒里見到他們。

  溫特斯心想:“得給他們找到出路。”

  “沒關系。”他不能說喪氣話,所以他盡量胸有成竹地說:“我有辦法。”

  “嘎吱。”

  “嘎吱。”

  這是車輪轉動的聲音。

  一支車隊正在路上慢吞吞往前挪,拉車的牲口除了馬、騾子,還有牛和驢。

  車上拉著用麻袋和草筐裝的小麥,還沒完全成熟的果蔬,以及一切能搜刮到的糧食。

  甚至包括兩只嗷嗷直叫的小豬崽和一頭山羊。

  護送車隊的人帶著武器,看起來像士兵。

  可他們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肩膀耷拉著、雙手垂下去,就這樣悶頭走著。

  趕車的人同樣如此,他們漫不經心地揮動長鞭,連鞭梢的動作看起來也有一絲不情不愿的味道。

  他們從狼鎮滿載而歸,正在趕往熱沃丹。

  五十來個押運士兵,二十來個車夫,唯有一人興高采烈。

  那便是這支征糧隊的負責人,伊萬軍士。

  伊萬軍士原本是熱沃丹治安隊的一員,以脾氣暴躁和醉酒后喜歡毆打老婆孩子聞名。

  熱沃丹的軍事指揮官擴充了他的部隊,伊萬也水漲船高當了軍士。

  提拔他只有一個原因——上頭認為他脾氣暴躁、身材魁梧,能鎮得住下面的大頭兵。

  “農民沒糧食?放他媽的屁!農民最他媽狡猾!”伊萬軍士唾沫橫飛,自豪地與身旁的十夫長大談特談他的征糧經驗:“要糧,不給!要麥,沒有!打開地窖一看,全都是面粉!小麥!就得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才老實!”

  旁邊的十夫長苦笑著,連連點頭稱是,他惹不起這個蠻漢。

  車隊走得很慢,從各地方村鎮回到熱沃丹,少則一兩天、多則四五天。

  所以熱沃丹駐屯所沿途設置了兵站——這也是帕拉圖陸軍的常用策略。

  “加把勁啊!”伊萬軍士沖著大頭兵們嚷嚷道:“到了兵站就能休息啦!”

  一直走到黃昏,兵站才出現在眼前。

  說是兵站,其實就是用木柵欄在平坦空地上圍成一圈,再搭幾間棚屋。

  使牛馬不至于跑出去,給征集隊一個過夜的地方。

  伊萬軍士走進兵站,看到四個大頭兵正圍著一張桌子吃晚餐、聊天。

  他們似乎聊得很開心,不時哄堂大笑。

  “喂!你們干什么呢?”伊萬軍士臉色不善。

  年輕十夫長起身相迎。

  伊萬軍士看到桌上還有酒瓶,更加生氣:“混賬!你們還喝酒了嗎?”

  “哦。”十夫長撓了撓頭:“這就收起來。”

  “這座兵站原來的人呢?”伊萬軍士眉心擰成一個結。

  “跑了。”

  強征士兵的直觀后果就是大量的逃兵。

  新墾地軍團目前完全靠連坐法維持紀律,這也導致一出現逃兵就是整個十人隊一起逃跑。

  伊萬軍士對此也是見怪不怪。

  “晚上你可給我看仔細了。”伊萬軍士冷著臉呵斥:“要是明天早上我發現我的兵跑了,你也要連坐!”

  十夫長重重點頭。

  “給我們打點水來!”伊萬軍士大大咧咧坐在桌旁:“酒瓶留下。”

  用不著等到明天早上,當天晚上這支征糧隊就被溫特斯給抄了。

  伊萬軍士被麻袋套住腦袋狠揍了一頓,隨后被結結實實捆了起來。

  等麻袋再次被除下時,伊萬軍士發現他被三個蒙面人團團圍住。

  這三個蒙面人便是溫特斯、皮埃爾和瓦希卡。因為口音的問題,兵站里接待伊萬軍士的是皮埃爾。

  “你們他媽好大的膽子!伊萬軍士破口大罵:“你們知道你們搶得是誰嗎?憲兵隊會把你們一個個抓起來,把你們的骨頭一寸一寸敲碎……”

  皮埃爾上去就是兩記大耳光:“你他媽怎么這么多廢話?”

  “喂!”溫特斯拍了拍軍士的臉頰:“看著我,熱沃丹現在誰是頭?說話!”

  軍士已經被兩記耳光被打得意識模糊。他迷迷糊糊聽到那個年輕的十夫長在埋怨:“你小子,下手怎么沒輕重?”

  很快打來了一桶水,兜頭朝著伊萬軍士潑下。

  “熱沃丹誰是頭?說話!不說弄死你。”

  “羅……羅納德少校……”

  “他要搞這么多糧食干嘛?”

  “不知道……”

  “他是紅薔薇還是藍薔薇?”

  “都不是……”

  “都不是?”溫特斯的眼睛瞇了起來:“羅納德少校上面是誰。”

  “不知道……”

  溫特斯揚了揚下巴,皮埃爾上去又是一耳光:“你他媽不知道?”

  “我……”伊萬軍士感覺嘴里有硬塊,他的牙齒被打掉了:“……我真不知道……”

  “熱沃丹現在有多少兵?”

  伊萬軍士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咋辦?”皮埃爾徹底傻眼。

  溫特斯氣急敗壞:“誰讓你用拳頭打了?”

  “那咋辦?把他弄醒?”

  “得了,他和大頭兵也沒什么區別,看不到什么東西。把他帶走。”

  隨后,還在迷茫狀態的押運隊士兵被蒙面人們叫到一起,他們的武器已經被奪走、雙手也被捆在背后。

  “沿著路往北去!”為首的蒙面人冷聲叱令:“誰敢回頭,就宰了誰!”

  押運隊的士兵們最開始還發愣,突然一窩蜂地沿著土路往北去了。

  “我們也快走。”溫特斯扯下蒙面布:“別等憲兵游騎追上來。”

  安格魯不合時宜地詢問:“熱沃丹手上有游騎嗎?”

  “滾。”

  二十輛大車,五十多個人的武器落到溫特斯手中。

  套車的時候,瓦希卡興奮地說:“這可真是大買搶路人、搶農莊可他媽痛快多了!”

  “這不還是當土匪嗎?”薩木金有點不高興。

  “管那么多干嘛?”瓦希卡摸了摸后腦勺上已經痊愈的傷:“天塌下來有百夫長頂著,你跟著走就對了。”

  自從那次臨陣脫逃,腦后挨了蒙塔涅百夫長一刀背,瓦希卡一直都有點害怕溫特斯。

  那一邊,溫特斯也在哀嘆:“這不還是當土匪嗎?”

  “您在說什么?”皮埃爾沒聽清。

  “我說。”溫特斯一字一句道:“做了這一票,咱們就可以把隊伍好好整理整理了。”

  皮埃爾高興的說:“好啊!現在這就是土匪嘛!也該整理整理。不過為什么不收編他們?這不是現成的五十多個人?”

  “那是戰士嗎?”溫特斯也開始教育皮埃爾:“那是五十張嘴!”

  北面的道路上傳回一連串腳步聲,溫特斯和皮埃爾對視一眼——有人在兵站來!

  老兵們飛快地拔出武器,躍上馬背。

  很快,他們從黑暗中帶回三個反綁雙手的熱沃丹士兵。

  “你幾個回來干嘛?”溫特斯拉上蒙面布:“想死?”

  “蒙塔涅大人!”其中一名士兵竟然叫出溫特斯的姓氏:“您帶我們走吧!”

  他語速飛快地解釋:“我一早就認出來您的兵!進兵站的時候我就認出他們了!所以我沒戳破。我不是您的兵,但是我見過您。我和您并肩作戰過,我也是從荒原上回來的!您帶我們走吧!我們不想給熱沃丹賣命了!”

  “得了。”皮埃爾哀嘆一聲:“又多三張嘴。”

  “錯了。”溫特斯拍了拍皮埃爾的肩膀:“是多了三位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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