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石城城郊大營預備軍官宿舍 “喂喂喂,我聽說,全軍的騎兵都要攏到一塊去。”
克勞德·李坐在自己的行軍床上,探出身體,對著鄰鋪,煞有介事地說:
“咱們鐵峰郡的騎兵和步兵也得分家,騎兵那邊現在議論紛紛,都在想法子打聽自己的去處呢!”
緊挨著克勞德床位的行軍床上,侯德爾無精打采地蜷臥著,只露給克勞德一個后背。
聽到克勞德的話,他忍不住冷哼一聲,譏諷道:“聽這個說,聽那個說,聽個屁!都他媽是瞎咧咧。騎兵要分走?那干脆把大炮也交上去算了,看看梅森保民官答不答應。”
自從參加完那場“入學考試”,侯德爾就一直處在這種悶悶不樂、憤世嫉俗的狀態中。
而且由于考試結果遲遲沒有公布,侯德爾的癥狀也越來越嚴重。
克勞德對此早已習慣,所以自動忽略掉了猴子的陰陽怪氣。
“你還真別不信,人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克勞德一邊說,一邊環顧宿舍。
同宿舍的其他“泥腿子”都出門了——他們不愿意和“皮靴小子”們待在一間屋子里。
所以寬敞的宿舍里只剩幾個皮靴小子在假模假式地看書,外加一只不想動彈的猴子,以及猴子的臨時飼養員克勞德·李。
確認留在宿舍內的皮靴小子們沒在偷聽后,克勞德又往侯德爾身邊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可還聽說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閣下要升官啦!”
“哎呦,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侯德爾不耐煩地搖頭,本能地想要反駁,直到他真的聽明白了克勞德在說什么。
他輕咳一聲,不滿地咕噥,“閣下升官有什么不得了的?早該升升了!”
“那是自然,”克勞德故作深沉,努力在自己那張還很有少年感的臉上,撐起飽經世故的成年人的輪廓,“可問題是,要升到多高。”
“多高?”侯德爾無名火起,豁地坐了起來,怒視克勞德,“還用問?當然是平起平坐!”
“對的,咱們都是這樣想的,”克勞德先是點頭贊同,隨即又一本正經地問,“可是像塞伯少校那種,原本比閣下軍銜高的人,該怎么辦?別的郡的軍官,又該怎么辦?”
侯德爾的無名火瞬間被憋了回去,他呆坐半晌,突然使勁地抓撓起自己的頭皮。
“這幫大老爺,真是麻煩死了!還不如痛痛快快干一仗呢!”
侯德爾氣急敗壞地倒回床上,一把扯起毛毯,蒙住腦袋,“愛怎么樣怎么樣吧!還有,你跟我說這些干嘛?我連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我操得了閣下的心嗎?”
侯德爾越說越大聲,毯子只是讓他的音色聽起來有些發悶,完全沒有起到隔音的作用。
不遠處,被侯德爾的聲音打擾到的皮靴小子們,紛紛向二人投來責備、好奇的目光。
克勞德打了一下侯德爾的后背:“小點聲!”
侯德爾又冷哼一聲,但沒再繼續抱怨。
“跟你說,還不是因為你是閣下的親衛?”克勞德低聲說,“我琢磨著,你的消息肯定比我靈通。”
“還親衛呢?”侯德爾氣哼哼的,“我都被趕回來了。”
“預備軍官都被解除職務、留營待命了呀?又不是你一個人。”
“閣下這次出門也沒帶我。”
“不也沒帶別人?”克勞德嘿嘿一笑,“你看,雖然你不承認自己是閣下親衛,但你還是自認比我們都高一等。”
侯德爾不吭聲了。
“放心吧,”克勞德寬慰侯德爾,“哪怕你交一張白卷上去,閣下也不會讓你被刷掉的。我都想不通你究竟怕個什么勁……”
侯德爾沉默許久,猛地甩掉毛毯。
“是死是活!”侯德爾煩躁地咆哮:“倒是給個痛快啊!”
與此同時,在楓石城內,市政廳的會議室里。
理查德·梅森同樣在心中吶喊:“給我個痛快吧!”
在梅森上尉的正對面,坐著一個臉色不善的光頭——蓋薩·阿多尼斯上校。
蓋薩上校的右手邊,坐著有頭發但是一樣面帶慍色的斯庫爾·梅克倫上校。
蓋薩上校的左手邊,坐著馬加什·科爾溫中校。
平時臉上總是掛著對凡事都不在乎的微笑的馬加什中校,此刻的表情也異常嚴肅。
一介上尉對上三位校官,氣勢上天然就弱一截,更不要說鐵峰郡方面本就理虧在先。
“既然又是你來,”蓋薩上校凜聲打破沉默,“那就說明蒙塔涅小子還沒回來,對吧?”
梅森擦了擦額頭的汗,“沒錯……不過他送了信回來,說他已經返程,算日子,到楓石城就在這幾天。”
蓋薩上校和善地笑著,配合覆蓋了他半張臉的恐怖傷疤,看起來就像他的腦袋上裂了一個大口子:
“留下這么大一個爛攤子給我們,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瀟灑。”
按照原定計劃,本該通過新憲章后就解散的全體自由人大會,由于被溫特斯橫插一杠子,硬是拖到現在還沒閉幕。
與此同時,蓋薩等人又不得不在自己的轄區內緊急“選拔”民意代表,以填充所謂的“國民議會”。
如此,三位校官怎能不感到惱火?
更不用說,國民議會只不過是溫特斯·蒙塔涅留下的諸多爛攤子中的一個,甚至不是最“爛”的那個。
“的確是有一些要緊事務,不得不由他親自出面。走得匆忙,非常抱歉。”梅森一邊解釋,一邊賠罪,一邊小心地建議,“不過,溫特斯出發前,已經將臨時委員會的事務全權委托給我,您和我談,也是一樣的。”
“和你談?談什么?”蓋薩上校一拍桌子,暴喝道,“談怎么擅開邊釁?談怎么擴充私軍?談怎么引狼入室?”
可憐的梅森,根本就不敢接這話茬。
“我告訴你,也告訴蒙塔涅小子。”蓋薩的語氣中蘊著怒意,“我們過去確實也招募過赫德人,但只要戰事結束,他們立刻會被遣散——就這樣,還是養出了一頭獅子。”
蓋薩質問梅森,“外新墾地?文朵兒部?歸化赫德人?蒙塔涅小子想干什么?他想遺臭萬年嗎?!”
梅森默默地承受了火力,直到蓋薩上校罵得累了,扶著桌子喘氣。
“看來,”他嘆了口氣,“這件事,只能由蒙塔涅上尉親自與幾位交涉。”
“所以,”蓋薩上校冷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哪怕是飛,也要讓蒙塔涅小子給我立刻回來!”
“而且蒙塔涅上尉如果再不盡快返回,”馬加什中校插話,“我看人事調令也就不用公布了——外面已經傳開了,比我知道的還詳細。”
馬加什中校面帶揶揄之色,打量四周,“好端端的會議室,怎么就漏風了呢?”
聽到這話,一直沒開口的塞伯少校,終于忍不住加入戰局。
別人敬馬加什三分,軍刀可一點都不給科爾溫面子。
他沖著馬加什·科爾溫呲出兩顆尖牙,瞪著眼睛,大罵:“你他媽有話直說!有屁直接放!漏風?要漏風也是你們三家夾不住腚眼!少他媽往別人身上抹自己的屎!”
被軍刀罵得狗血淋頭,馬加什·科爾溫的臉色驟變,顧及風度,他沒有回噴,只是鐵青著臉,不再說話。
連帶著,一直在走神的安德烈也來了精神,興味盎然地觀戰。
目睹這一切的梅森,一方面覺得過癮,另一方面又擔心馬加什中校失了顏面,不利于今后的合作。
他想說點場面話緩和氣氛,卻想不出什么俏皮話,更怕越描越黑。
“給我個痛快吧。”梅森在心中哀嘆。
萬幸,斯庫爾上校出手了。
“注意言辭,塞伯少校,你是聯盟的軍官,不是臭水溝里的雇傭兵,”斯庫爾上校先是給了軍刀一板子,然后又給了另一位當事人一板子,“馬加什中校,你也一樣,沒有根據的話,不要輕易說出口。”
塞伯冷笑了一下,不過沒有再回敬。
馬加什·科爾溫仍然沉著臉,但是緩緩點了下頭。
斯庫爾上校試圖改變話題,推動會議進程,“雖然蒙塔涅上尉不在場,有些事情沒法談。但是有些事務,不需要蒙塔涅上尉在場,一樣能決定下來。”
梅森適時地接話:“您說的是?”
“軍銜。”斯庫爾上校簡短地回答。
“沒錯,軍銜,趕緊決定下來!”蓋薩上校一拍大腿,皺著眉頭,看向對面的梅森上尉,“蒙塔涅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讓他當將軍,他還不樂意?”
“這……”
“他不升?你們怎么升?”蓋薩上校的詰問就像子母炮一樣,一發接一發,“你們的部下怎么升?你們的部下的部下怎么升?難不成讓所有人都等著?等著他攢夠軍齡?”
梅森無奈地陪笑,因為他也弄不清楚溫特斯在想什么。
“不管你們怎么說,”塞伯少校突兀開口,“溫特斯·蒙塔涅都不可能接受一步到準將的方案的。”
“你又知道了?”蓋薩上校瞪了軍刀一眼,“你倆很熟嗎?”
“一點都不熟。”塞伯毫不遲疑地回答,“但我瞧得出來,溫特斯·蒙塔涅這個家伙,骨子里驕傲得很。他的上尉軍銜可是他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他不可能拿它去換一朵假花,他是不會容許自己的履歷里留下這種污點的。”
梅森和安德烈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訝異。
蓋薩上校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也談不了,那也談不了,”蓋薩頭頂的青筋暴起,“那還開什么會?帕拉圖粗口!解散!”
說罷,蓋薩摔門而去。
留下梅森和斯庫爾,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