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乾先是一怔，然后臉色變得有些怪異，感覺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上一任執金吾是她的母親，蘇巧心。
李清瑤這話說的真好，執金吾嘛，在天子出行時，統領緹騎﹑步卒以為護衛。她的父母皆因救駕而犧牲，人家女兒也已經做好了覺悟。
一般人聽到這話只會感動于這家人的忠貞，但問題是，姜乾很清楚李清瑤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盡管他此前一直在回避，一直刻意不去想，但這種事情哪能真的無視掉呢，人家女兒還在這兒呢！
想起李清瑤平日的好，他愧疚的不敢抬頭。李清瑤那溫涼的手，好像一下子變得滾燙熾熱，要把他灼傷。
他立刻把手抽了回去，幽暗的小巷中，把臉藏了起來。
李清瑤臉上有些驚訝：“怎么了？”
姜乾低著頭：“沒什么，沒什么……孤，我就是想到了他們謚號似乎不是特別好……我想回去就改一下……文德怎么樣？”
李清瑤愣了一下，隨即道：“他們雖然為君王盡忠而死，不過……恐怕也達不到文德這個美謚……君王不宜偏私，既然先前已經蓋棺定論，您就不必再改了。”
姜乾舔了舔嘴唇，感覺有點口干。他有點后悔了，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反思這件事。早知他們的女兒李清瑤如此，當初或許就不應該如此草率地決定將二人除掉。
只是，他們當初一個是為他駕車的太仆，一個是掌控宮中宿衛的執金吾，朝廷里沒有比他們更有威脅的近侍，兩人偏偏還是太后一手提拔的死忠。腋肘之患，他是真的怕啊。萬一臨時生變，無論是藏在暗處的杜天還是鱈老都來不及反應。
可是他現在還是后悔了。
以后追封吧，然后再改謚……文德，昭貞……嗯，就這兩個了！然后再對活著的人多補償好了，姜乾心里這么想著，罪惡感終于稍稍減輕。孤要讓李清瑤做尚書令，當上三公，太傅！
這時，李清瑤指了指不遠處的鴨子店：“對了，您要不要再去前面和那些小官聊聊？”
“啊，這就不用了吧，反正估計也差不多……你想去嗎？”姜乾終于把眼睛看向了李清瑤，眼神有些緊張。
“我倒是沒有那個興趣。”李清瑤呵呵一笑，見姜乾松了口氣，又狡黠一笑，“我就算去，也只會去章臺路那邊的。”
“嗯？”姜乾一驚，憋紅了臉，慌忙道，“這樣不好吧！那個地方不正經的……你看，對你名聲其實也不太好……你不會真去過了吧？”
李清瑤掩嘴輕笑，自顧自地別開臉：“誰知道呢，或許去過了吧。”
“誒！”姜乾又氣又惱，但隨即忽然反應過來，世人皆知李清瑤潔身自好，何況如今余懷誰不認識她？若是真去過那種地方，怎么可能沒有半點風聲？
一念及此，姜乾終于放下心來，舒了口氣，真是嚇死人了，害得人家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
“你騙人！”姜乾幽怨地看著李清瑤那俏皮的神色，心里又噗通一跳，怪不起來，只敢小聲地嗶嗶，“你欺君。”
“我是說或許有吧，也或許沒有。”李清瑤笑笑，拉著姜乾的手走出煙柳巷，“您和那些人交談了一番，感覺如何？”
“挺慘的，有的是從小就被父母賣了，有的人是被騙來的，有的人是被丈夫賣掉的，有的是母親就做這個的現在也只能做這個，最后一個是丈夫沒了只能做這個養活孩子……”一提起這事，姜乾心里也有些郁郁不樂。
聽聞這現實的人間悲歡，即使是君王也難以不動容。當然他也沒有說什么解救她們之類的話，派人解救一處可以，可是在余懷，像她們這樣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他這樣幫不了所有人，而想要救助天下的可憐人，就需要將來整飭吏治，推行新政，居君王之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圣人恒無心，以百生之心為心。姜乾又想起了文皇帝那句“國之興亡，不由積蓄多少，唯在百姓苦樂”。這句話很簡單，好像誰都會說，姜乾之前總是下意識地將其忽略。但現在終于明白了大道至簡。
若百姓生活皆是如此，需要賣兒賣女，那么就算是大堯也會滅亡。文皇帝經歷過一場前所未有的亂世，所以才會有此認識。這也是對后世君王的提醒和警告。
“我們現在還要去哪里？”姜乾問。
“嗯，去問問那些乞丐，去問問那些賤籍……不過那些地方有些臟亂，也會有些危險，您要去嗎？”李清瑤斜了姜乾一眼，語氣有些激將。
“哼，余懷第一美人都不怕了，我一個大男人還怕什么！”姜乾任由李清瑤握著他的手，也偷摸著輕輕握住李清瑤，“再說，不是還有你保護我嘛，你可是越級戰勝了四重高手的人啊！”
“不是大男人，是小男孩。”李清瑤笑著糾正。
“我不小了！”
兩人又走進了貧民區，姜乾將里面的混亂無序也一一看在眼里。等到兩人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李清瑤松開姜乾的手，并未過多談及剛才的所見所聞，只是笑著提議道：“走了一天，餓了么？”
“嗯，是有點。”姜乾心里想著貧民區的見聞，點頭道。
李清瑤微微一笑，從荷包取出一袋果脯，輕呼道：“誒呀，快沒了。”
姜乾看過去，果然紙袋里只剩下兩三塊。
“你先吃吧。”李清瑤把剩下的果脯遞給姜乾，“我們再去買一點吧，可能有點遠……但應該來得及。”
“路邊不是到處都有賣果脯的么？你想吃的話隨便買一點唄！”姜乾手里拿著果脯，左右張望。
“欸——”李清瑤搖搖頭，表情非常嚴肅，“果脯可不能隨便買，只有章家的果脯才是最好吃的！”
姜乾看著李清瑤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想笑，沒想到李清瑤這么成熟穩重的人，會對果脯這種零食這么執著。
真是有點可愛。
“那就去吧。”姜乾說，反正離王宮閉門還有一段時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