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現在說的這些話,其實就是他一貫以來的政治主張,哪怕跨越時空,哪怕處境艱難,哪怕命懸一線,他都始終堅持。
他的主張,一言蔽之,就是盡一切努力,重建北宋的以文御武和重文輕武。
為達目的,甚至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而以文御武,并不是像趙桓那樣,直接把文官變成軍閥——歷史上南北宋之交時,其實也有文官變軍閥的苗頭,那位東京留守宗澤基本上就是個軍閥了。被他招攬到麾下的軍隊,基本上不聽朝廷的,就聽宗澤的。
而且宗澤的人事權也極大,大到了近乎無限,甚至還在建炎二年六月,也就是他去世前不久,任命王庶為權節制陜西六路兵馬,任命曲端為節制司都統制這兩個人居然還真的上任了!
當時宗澤這個東京留守的權勢之盛,可見一斑!
而在建炎元年七月,趙構在南京應天府和朝臣們商量往哪兒跑路的時候,李綱提出建議,可以跑去長安或是跑去襄陽,往東南溜實在是下策。
畢竟關中六路都還在,而且還有十幾萬西軍,這些可都是有戰斗力的部隊啊!
而襄陽亦是天險,還有宗澤這尊大神在北面的開封府鎮著,看上去也很保險啊!
即便你算距離,也是襄陽和西安距離燕京更遠,而揚州距離燕京更近。
一邊是有兵有將,還有關山之固或江漢之險,距離敵人也比較遠的西安、襄陽。
一邊是沒有什么兵將,距離敵人較近,只有一道淮河可以阻敵的揚州。
一般的慫人,那肯定是去襄陽或是去關中躲避的。
而趙構偏偏選擇了揚州!
而且趙構選擇逃亡揚州的同時,還一再拒絕任命關中六路的主帥!
當時關中六路的軍隊都在沿邊五路,管著關中平原的永興軍路是沒有什么兵的,也就無力阻擋金兵入寇。而永興軍路的使帥又不能從沿邊五路調兵,沿邊五路的兵就算肯來,也要背上擅自出兵的罪名。
所以當時的永興軍使帥在多次請求督五路兵不果后,活生生的敗死京兆府,他在京兆府戰死的時候,手頭兵不滿千!
富饒的關中平原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淪陷了一回。
宗澤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自行任命王庶、曲端為六路節制和都統制的。這個任命是很不靠譜的,對王庶而言還好,他畢竟是文官。
可是對曲端而言就不大好說了,他是武官,又是涇原的主將。他在沒有朝廷任命的情況下被一個東京留守任命為六路都統制,還要帶兵進入永興軍路根據宋朝的軍法,這個夠得上殺頭的罪過了吧?
所以歷史上曲端不聽王庶之命,致使李孝忠敗死,關中平原二度失陷其實是非常自然的。畢竟當時宗澤已死,已經沒有人可以保曲端了。
如果趙構正式任命王庶為陜西六路宣撫使,授予便宜行事之權,曲端怎么會不聽命令?他敢不聽,王庶早把他殺了!
可問題是王庶是陜西地頭蛇(他是陜西人),而且長期在陜西沿邊任職,就是當成帥臣在培養。讓這樣的人,在遠離朝廷掌控的情況下,長久的宣撫陜西,那是肯定會變成宗澤第二的!
而后來趙構派自己非常信任的張浚宣撫川、陜十路時已經是建炎三年末了。陜西的局面已經從尚可拖成了危重,五路精兵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已經是損失慘重。而且張浚當時也沒什么軍事經驗,根本沒和金兵交過手,更沒在陜西干過,一無所知就去當十路宣帥了。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任命,無非就是趙構知道張浚忠誠可靠,不會變成第二個宗澤!
而且張浚一介書生,軍事經驗基本為零,去了陜西多半也是去吃敗仗的。等他吃了敗仗,大宋西軍也就剩不了多少力量了。
所以在趙構在搞掉岳飛之前,其實已經熬死了宗澤(宗澤一死,怎么收拾開封的軍隊是個大難題,趙構不能親自處置,基本也就是散伙了事),搞垮了西軍的主力而且還是在軍事力量薄弱,連自保都極度成問題的情況下。
這份膽略別說趙桓那個慫包了,就連敢于臨陣殺賊的趙楷都是不如的。
趙楷是把一幫子武夫殺將當好兄弟,然后在他們的保護下臨陣的!
守護在他身邊的勇士,可比歷史上往揚州而去的趙構身邊的能戰之兵多多了。連晚上陪睡的女人,都是能上陣殺敵的兇婆娘!
而趙構,才是為了實現自己領導大宋一慫到底的理想,在面對強敵的時候,還不斷對自己這邊的軍頭下狠手,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不過這一回趙構想要搞垮自己這邊的軍頭有點難啊!
因為他現在還是個兒皇帝而且他身邊最大的軍頭并不是李成、劉麟、孔彥舟等人,而是皇后完顏燕!
他這個皇帝的小命,現在可被這些人捏著,而且隨時有可能會被捏死!
另外,趙構身邊也沒有一群可以信任的科舉出身的文官。那些“小白臉”進士,可都是皇后完顏燕取出來的官,同樣是靠不住的 想到這些,趙構的眉頭就緊緊的擰成了一團。
看到趙構臉色沉重,在場的文武官員,還有那位“軍頭皇后”完顏燕都心道:這位官家現在就開始憂國憂民了嗎?
“官家”完顏燕并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趙構的“黑名單”,她現在倒是有點進入角色了,看見趙構一臉憂愁,便安慰他道,“如今山河破碎,賊人竊據舊都,想要收拾也非一日之功,您也不要急于求成啊!”
“對,對不是一日之功!”趙構連連點頭,“舊都一時難以恢復,朝廷只能暫住邳州。皇后,不如先給邳州改個名吧。”
完顏燕笑道:“這等大事不必和妾身商量,官家圣心獨裁便是。”
唔,趙構的權力還是不小的!
給邳州改名的事兒,他也可以圣心獨裁!
趙構道:“那就升邳州為臨安府吧!”
臨安,就是臨時安放一下朝廷的地方 “嗯。”完顏燕還是點頭——大事兒她都聽老公的!
趙構斟酌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大事,也須得盡快敲定,就是開科取士!如今中原大部為洛陽之偽宋所據,而偽宋之偽,并不在于趙楷的血統不正,而在于趙楷違反了祖宗家法,不再與士大夫共天下了。
而朕要立穩根腳,就得撿起我大宋的祖宗家法,好好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開科取士就是重之之重了!朕想盡快將之告知各個州府,并命各地盡快組織發解試。”
“此事亦由官家獨裁吧!”皇后完顏燕又把開科取士的權力還給趙構了——她之前辦過一次科舉,不過最后辦成了“選美”,的確是有點過分。
完顏燕也知道不對,但是她實在看不懂那些錦繡文章,所以就看臉了現在真的母儀天下(其實是母儀山東)了,可不能再這樣胡鬧了。
而趙構則是心中竊喜,取士可是真正的大權啊!
現在趙楷在河邊、燕京一帶倒行逆施,豪取紳田,京東一帶的士紳早晚會知道他的真面目。
趙構如果可以在這個時候開科取士,就讓天下士大夫都知道自己是和他們才是一條心的,就能收獲一批堅定的支持者了。
“官家,官家,出大事兒了!”
北京皇城,向正在和孫女下棋的趙楷報信的,正是行營參軍吳璘。
原本留在開封府的親征行營,現在已經遷到了北京,行營總管向克還出任了知順天府事。順天府的一大攤子事兒,也都由親征行營監管。
趙楷趕緊放下手中的旗子,回頭看著吳璘,“出了甚事?是不是金賊”
吳璘搖搖頭,雙手遞上一份行營參軍司的軍報,“官家,您的九弟康王在臨安府登基當官家了!”
“什么?趙構到了杭州?這怎么可能?”趙楷大吃了一驚。
“官家,臨安府不在杭州”吳璘也有點無語,這個官家連軍報都不看,怎么就說臨安是杭州?
這臨安怎么可能是杭州呢?
杭州是兩浙路的地盤,那是趙桓的腹心之地,怎么可能被趙構搶去?趙桓可是船堅炮利啊!
“不是杭州?”趙楷這才想起來,杭州變臨安是趙構給改得名!
“官家,”吳璘道,“康王在邳州陳橋被部下擁戴為官家,并封完顏燕為皇后,立長子善真為太子,并改元紹興,改邳州為臨安府。”
哦,在邳州趙楷展開了軍報——一個卷裝本,仔細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眉頭皺起來了。
原來他看見趙構要在明年春天開科取士的事兒了!
趙構想當兩天皇帝過把癮,趙楷其實也不在乎,到時候派岳飛去抓就是了!他們倆的恩怨,總要有個了結吧?
但是趙構在京東路開科取士就有點可惡了他明顯是想拉一批漢奸地主抱團,一起抗拒大宋天兵啊!
想到這里,趙楷也沒心思下去了,低聲吩咐道:“朕要開行營軍議去找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