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趙楷怎么一說,陳東陳大內相馬上就覺得有戲,連忙順著這個話頭往下說:“官家圣明,東南魚米之鄉,富庶之土,實乃國家養府兵、致太平之本,必須全取,萬萬不可把東南打成一片廢土啊!”
趙楷連連點頭,若有所思地說:“說得好......國家要想太平長久,就必須有北方之兵和南方之財,缺一不可!無北兵不能平胡虜,無南財則無法用北兵!虜不平則國必亡,兵不用則國必亂!
況且占據江南的吳國王乃朕之長兄,并非金賊可比,不必趕盡殺絕。陳東,你覺得朕若以吳越國王之位待之,把兩浙之地封給吳國王,可否讓東南免遭兵火蹂躪?”
這是要裂土封王啊!
陳東、胡銓、虞允文、蕭不言都被趙楷的想法給驚呆了。
你搞出一群桀驁難治的府兵還不夠,現在居然想搞裂土封王,你就不怕搞出七國之亂和八王之亂嗎?
“萬萬不可啊!”陳東有點著急啊,“官家不要忘了漢之七國、晉之八王!”
趙楷苦笑道:“陳東,你說的不對啊!吳國王今時今日的地位又不是朕給的......他當吳越國王不是朕割地給他,而是他把兩淮、兩江和荊湖南路之地割給朕,這怎么是漢之七國、晉之八王?況且朕也不是漢景帝,更不是晉惠帝。即便多幾個封國之王,朕也會用推恩之法化大為小,使他們不為國家之害的。”
陳東等人已經注意到趙楷只提了兩淮、兩江、荊湖南路,而漏掉了兩廣和福建路......這說明他不介意多封幾個同姓宗王!
看來趙楷平江南的思路就是先在軍事上進行威脅,再用政治手段進行拉攏,得手之后再用推恩法進行分化。
這套思路看著是挺好的,至少極大的照顧了溜到東南去的趙桓和大宋宗室諸王的利益。
但是現在的東南真的是趙桓和他的兄弟、兒子們在治理嗎?
“官家!”在一群翰林當中最受趙楷重視的虞允文開口了,“吳國乃是與士大夫共之的......自從吳國王不用武人、獨尊文士之后,東南文武兼修之士就得到了大用。如今吳國內外上下,都被士大夫把持,連君王之權都有些旁落了。
官家的裂土封王之法只能拉攏流落東南的宗室,卻不能拉攏東南士大夫。如果東南士大夫決心抗拒,那么官家封再多的同姓宗王,也不能兵不血刃奪取東南!官家如果想全取東南,還是得設法拉攏這群東南士大夫啊!”
“是嗎?”趙楷還是有點不信,“吳國王也算是個開創之主,怎么就大權旁落了?那幫東南士人有這么大能耐嗎?”
他這幾年對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國,并不怎么關心東南,而且也沒把東南士大夫太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這些人除了會寫幾篇錦繡文章之外,就沒什么大本事了,而骨頭都很軟,歷史上不止一次當投降派。
而他趙楷也不是留著金錢鼠尾辮子的韃子,也不會搞什么留發不留頭,那幫東南士大夫抵抗個啥?只要趙桓、趙樞這群上層都跪了,他們也就該給自己這個重開大宋天的明君唱贊歌了。
“官家有所不知,”虞允文也知道趙楷不怎么關心東南的事情,只好耐著性子解釋道,“本朝......哦,是宣和之難前的大宋,名義上是與士大夫共天下,但實際上還是文武并用,實行的是以文御武之道。也就是不容文臣掌兵,不許武人說話。再以文武殊途之法,使之互相牽制,都不能放開手腳做事掌權。如此君王才能大權在握,天下才能長久安穩。”
長久安穩?趙楷心說:那是趙構的安穩,我和趙桓都得當綠帽子王......我們都當了綠帽子王了,還要這個安穩干什么?
虞允文接著又道:“可是吳國王因為天下武人多追隨官家,所以極其不信任武人,到了東南之后,就行罷黜武人,獨用儒士之法。儒士一旦被獨用,也就沒了掣肘,也沒法兒把兵事之責往外推了......所以無用之儒,反而不得用。文武兼備之儒,則得以大用。官家可不能小覷了東南儒臣啊!”
陳東也在旁提醒道:“官家,自古以來的名將,選出來的少,用出來的多......東南儒臣能夠通過科舉騰達,說明他們不是愚笨之人,若束之高閣,不用其智,久而久之,自然變成了無用的腐儒。若委以大任重責,多加歷練,再去蕪存菁,加以時日,當然會用出一批名臣良將。所以如今東南之軍并不孱弱,尤其是東南水軍,實在是冠絕天下啊!”
虞允文是深知南宋虛實的,而陳東則是深知宣和之難前宋朝弊端的。南宋現在是真的在用文士,和之前假裝信任文官是不一樣的。
而且帶兵打仗這事兒,說穿了就是個“經驗主義”的工作,干多了自然就行了......如果實在不行,換人就是了。趙桓那邊的武進士一次錄取好幾百,完全可以在使用的過程中淘汰一批人。
趙楷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那朕應該如何收攏東南士大夫為己用呢?”
陳東看了一眼虞允文,虞允文笑而不言,顯然是把獻策的功勞讓給他了。
于是陳東就道:“官家,臣以為收東南人心之法,就在于辦好科舉!”
“辦好科舉?”趙楷一愣,“陳學士以為如今的科舉辦得不好嗎?”
陳東笑道:“亂世用才,太平養士......如今天下太平在即,朝廷的科舉也應該從用才向養士轉變了。”
趙楷看著陳東問:“養士......把士給養廢了?”
“官家圣明!”陳東道,“此乃太祖皇帝平天下之法!”
趙楷嘆了口氣,道:“本朝平天下之法何止把士養廢,連兵都養廢了!”
陳東點點頭:“如此天下才能無事,生民才能休養,國家才能久安。所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不就是這樣嗎?臣愿陛下養士、養兵五十年!”
“五十年......”趙楷低聲道,“擁有四海之汗!”
現在已經是大宋洪武七年末了,算成西歷就是1134年,距離成吉思汗出生只有二十幾年了,五十年后正是成吉思汗最拙壯的時候啊!
“官家,您說什么汗?”陳東沒聽明白趙楷的話,于是又問了一句。
“沒什么。”趙楷笑道,“陳學士,你的進言朕記下了......朕還要好好的考慮一番,你們先退下吧!”
陳東、胡銓、虞允文、蕭不言聞言,便向趙楷行了揖拜之禮,然后就一起離開了瑤池宮苑中的瑤池殿。
看見四人出了殿門,趙楷才嘆了口氣,低聲道:“十二哥,你覺得他們的進言如何?”
然后就看見一個二十多歲,頭戴烏帽,身穿戎服的青年,從一扇屏風后面轉了出來。
這青年正是趙楷的十二弟,莘王趙植。
趙植是從江陵而來的,之前他曾出任荊湖路安撫使,出鎮江陵。在北方戰事告一段落后,趙楷就命其北上,昨日剛到北京。
今日趙植入宮比陳東、胡銓、虞允文、蕭不言等人早了一步,剛才一直躲在屏風后面偷聽,知道那四人想干什么,于是苦笑道:“皇兄,臣弟以為能不用兵火平定東南總是好的......東南諸王要籠絡,東南士大夫也應該籠絡。至于平定之后是養是用,那還不是皇兄一句話的事兒?”
趙楷又問:“你在江陵好些年了,你覺得東南容易奪取嗎?”
“不容易,”趙植道,“取東南必須用水軍......而且如今山東未平,取江南之路僅有由漢水南下一條。而吳軍早就在鄂州嚴防死守,修筑炮壘無數。咱們的水軍恐怕連漢水都出不去啊!即便能出漢水,咱們的水軍戰船也很難對抗吳軍的龜甲鐵殼船!”
“龜甲鐵殼船?”趙楷一愣,“這是什么船?”
趙植道:“請借紙筆一用。”
趙楷沖武美娘點點頭,后者馬上收好了趙楷的名作——《世界地圖》,又重新在書案上鋪上了宣紙。
趙植取過一只毛筆,就在宣紙上勾勒起來,很快就畫好了一條模樣有點奇怪的戰船——這條戰船的下半身普普通通的,和大號的綱船沒什么區別。但是甲板之上卻立了一圈向內側傾斜的擋板,擋板并不高大,每塊擋板之上,還開有一上一下兩個孔洞。擋板頂部還架著一個尖尖的屋頂。另外,在戰船的船艏部,還并排擺放了兩門大炮。
“這船是鐵殼的?”趙楷有點不大相信。
“并不都是鐵的,”趙植回答,“那些擋板還有屋頂都是木板外釘了鐵片,非常堅固,咱們的大炮都不一定打得動!
另外,這種戰船非常低矮,船體也不大,架在岸上的大炮離得太遠,根本打不中它。而且這種戰船的船艏部有炮,普通的戰船也不是它的對手,除非打造同樣的鐵殼炮船,否則長江就會牢牢的被吳國水軍所掌握。可是咱們的造船之術不如吳國,造不了這樣的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