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天命的確遠了一些,”趙楷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子又不語怪力亂神,我們也不好裝神弄鬼,那樣不就搞成道教了?而且西方的天主、天方二教也不語鬼神,他們也只有一個‘主’,裝神弄鬼的事情太容易穿幫了。”
西方的所謂“一神教”的“一神”,其實和東方人的鬼神并不是一回事。他們的“一神”,也就是創世之神、造物之主,其實就是和天理類似的存在。
只是他們的天主(天主教、天方教共用一個主)據說“愛世人”,時不時的弄個大洪水把世人淹一淹,還用什么末日審判嚇唬世人。而華夏的天理不怎么“理世人”,隨便世人怎么整都行 所以華夏的天理是被儒家、道家的先賢們發現的,而不是天理派個耶穌或是天使下了傳播他的道理。
“官家,”胡寅胡大儒斟酌了一會兒,“咱們的確不能裝神弄鬼,那樣搞全天下的儒生就不會認同儒門大會了不過咱們也不是沒有辦法把天理和尋常小民掛上鉤。”
趙楷看著胡寅,笑道:“明仲,你也別賣關子了,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說吧。”
胡寅頓了頓,斟酌了一下用詞,“官家,自古以來祭祀都要遵守上下等級的。天地只有天子祭祀,山川河流可以由諸侯大夫祭祀,士紳庶人只能祭祀祖先和灶神。所以咱們只需要將天理和祭祖聯系起來,就能讓天下萬民都接受天理之說了。”
趙楷點了點頭,“怎么聯系?”
胡寅道:“萬物本于天,人本乎祖而人亦是萬物之一,所以人本乎祖也就是本乎于天。而祖宗死后有魂,鬼魂無實體,其實就是一股氣。這股氣無法長存于世間,最后必然歸于天。既然祖宗之魂歸于天,那么祭祖就是敬天了。”
大儒就是大儒,一番解釋之下,居然也通順了。
趙楷連連點頭,道:“對,就是這個理兒,祖宗之魂必有歸處,要不咱們的黃紙燒給誰啊?而天理既然是萬物之本源,那么祖宗之魂,必然歸于本源也就是歸天了。”
他嘆了口氣道:“歸天這事兒人人都知道吧?”
大儒們都忍不住皺眉點頭,歸天這事兒大家雖然都不大喜歡,但都知道逃不過去啊!
不過兩腳一蹬之后,如果連天都沒得歸,那可就更不開心了 趙楷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那咱們要怎么把歸天、祭祖和天理還有儒門的事兒串在一起呢?”
其實儒家的“禮”本來就起源于祭祀,或者說早期的儒者除了辦教育,就是在搞祭祀了那年頭可沒有和尚、老道幫著念經超渡啊!
也許正是因為辦教育和搞祭祀這兩件事兒,才讓儒家在諸子百家爭斗的時代可以生存和壯大。
不過在儒家成為顯學之后,儒生們要么讀書求官,要么當地主士紳剝削貧下中農。不僅祭祀的老本行不搞了,連教書育人的事兒都沒什么興趣。再也沒什么大儒跟孔夫子一樣“有教無類”收徒三千了。
現在的那些開辦書院授徒的大儒,這個先生,那個先生的,其實都沒幾個弟子。而且就算收了弟子也不一定真教在大部分情況下拜入大儒門下的弟子都已經熟讀《四書五經》了,不需要老師教什么了,掛個名而已。
而那些收徒很多的,一般都是些村秀才、窮措大。水平高低不論,就是他們收的學生其實也不多。所以號稱文風鼎盛的大宋,識字率也不是特別高。
而且那些開辦私塾或是在家塾當中收徒授課的村秀才、窮措大也沒個組織,所以這些人通常不是鄉村士紳的一員,自然也沒有什么號召力。
在面對和尚、道士、白蓮教僧侶的時候,他們也處于弱勢。
而到了海外,面對更加強勢的天方教教法學家、上座部佛教的大和尚和天主教神甫們的時候,那些在國內混不下去,不得已出海闖蕩的村秀才、窮措大,簡直卑微的不值一提。
“可以通過辦學校啊”胡寅道,“咱們要辦的不僅是諸學堂、書院,還應該開辦許多蒙學、鄉校,主持蒙學、鄉校的夫子不僅教人讀書習字武藝,還可以主持祭禮。”
“那得辦多少學校?”陳東馬上提出異議,“辦學校得花錢啊!就算不套全額的辦學之費,但總歸要給一份補貼吧?可咱們有那么多錢嗎?”
胡憲已經掰著手指頭開始算了,“轉運諸路先不說,咱們儒門大會才開張,管不了那么多。就算營田、節度諸路的軍府學堂吧咱們現在有約六十萬戶府兵,三百多個折沖府,每個折沖府總有兩三千孩童要入蒙學,按照一個先生教一百孩童算,那就是二三十個先生。鄉校的校舍、桌椅、課本、紙筆什么的,都可以讓折沖府自籌,咱們就補貼請教書先生的花銷。
三百多個折沖府最多需要八九千個先生一個先生一年貼補三四十貫,也就幾十萬貫。”
幾十萬貫雖然不少,但是對于馬上要一統天下的趙楷而言,絕對不是一筆拿出來的大錢。
而且一年幾十萬的教育經費,可以培養出一代又一代有文化、有理想(儒家理想)、有道德(忠君愛國)、有紀律、有武藝的五有府兵,好像還是很劃算的。
而通過建立府兵鄉校,幫助府兵們搞祭祀,儒門大會就能摸索出一套辦學和辦祭祀的方法,還能避免消極的和尚、道士腐蝕武德充沛的府兵。
另外,府兵子弟的數目比府兵多將來一定會有許多武德充沛的丁余,這些丁余怎么辦?
他們肯定不甘心當農民啊!這些家伙都是剝削階級出身,被人當成武士培養,怎么肯老老實實的勞動?
當儒門教士或是參加武裝儒士團,似乎是個挺好的出路!
如果未來能有個幾十萬名武德充沛的武裝儒士組成的儒士團投入到開拓教化運動中去,那么出海殖民的漢人就不怕和天主教、天方教、佛教講道理了這些人一定特別會講道理,一定會以德服人的。
果然辦教育是一筆相當劃算的投資啊!
至于轉運諸路的儒業其實并不是特別不重要,可以等有了錢后再慢慢推進。反正位于華夏腹地的人也不大會信了異教,而向外有幾十萬武裝儒士就足夠守住殖民地盤了,再多的話只有一個地球就不夠殖民了。
“好好好!”趙楷連著叫了三聲好,“真吾子房也!朕要的就是數十萬敬天理、尊祖先、忠君王,武德充沛之儒士!”
聽了趙楷的話,底下的大儒們都是一愣。
這是怎么回事兒?怎么又扯上數十萬武德充沛之士了?
天下都要快統一了,官家還要那么多武德充沛的儒生干什么呀?
“諸位,今日儒門大會所以討論的,就是儒門大會本身之事!”
儒門大會還在繼續。
那么要緊的大會,當然不會一天完事了。
第一天是趙楷回答了耿南仲、呂本中、李清照等人提出的問題。而儒門大會的第二天,并沒有用來討論“趙楷三問”,而是討論起了儒門大會的組織。
趙楷之所以會在今年的會議上提出這個問題,當然是風聞了與會的東南儒士對于當教書先生的事情多有不滿,所以才會臨時改變議事的內容,把儒門大會拿出來討論了。
“官家,儒門大會有什么好議論的?”
耿南仲舉手提問了。
“沒有嗎?”趙楷一笑,“吾雖儒者,亦為天子,九五至尊,掌天下之權,七品以下,非特旨不得上朝見吾而今日,吾布衣角巾,與諸位坐而論道,這難道不值得一提嗎?”
耿南仲猛的一愣,馬上明白趙楷的意思。他當朝臣很多年了,又是太子的老師,還是東府相公,當然不把面君當一回事兒。
但是對于普通的官員而言面君這事兒本身就了不得啊!
而且今兒來參加儒門大會的這些人不僅可以面君,還能坐下來和皇帝討論問題。
這簡直就是宰執的待遇啊!地方上的知府、知縣即便有機會得見天顏,也只能站著聽訓,三兩句話打發了了事兒,哪里有坐下來慢慢聊的機會?
趙楷接著又道:“昔日太學因為有伏闕上書之權,便有無官御史臺之說,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入太學。而你們是吾所承認的大儒,是可以和吾論道的當然也有資格向吾上奏,上密奏!”
上密奏封建社會,誰有這樣的權力,哪怕沒有官身,也是地方一霸啊!地方上的知府、知縣根本不敢招惹這樣的人物啊!
“而且,”趙楷笑著又道,“儒門大會以后還是要開下去的儒家的事情千頭萬緒,沒個大會好好商量能行嗎?儒門之會既然要開下去,那就要有開府建衙,要有屬員,與會之儒也要有個大會承認的身份。諸位覺得這些事情,不應該好好的商量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