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七月初十,江都皇城,崇政殿。
一場對誤國賊李綱的批斗,正在進行當中。
“李綱誤國啊!守江必守淮......豈有棄淮河而守長江之理?”
“李綱何止有棄守淮河之過?他還將十萬大軍分在了兩處......分兵則弱啊!這么簡單的道理,他怎么也不明白?”
“唉,趙文正公若在,事必不至于如此!”
“是啊,李綱不如趙文正多矣......可如今大宋已無趙文正,當如之奈何啊!”
這群大臣在批斗李綱誤國的同時,都懷念起那個被趙桓當成“趙匡第二”的趙明誠了。以為趙明誠不死,就能破解現在這個死局了。
趙桓聽了他們的話,心里真是愧疚難當啊!
他愧疚什么?因為他也要為趙明誠之死負一定的責任的。
早先他因為懷疑趙明誠要當趙匡第二,所以有好幾年天天在宮里咒那個趙明誠,還偷了女兒們的布娃娃,貼上趙明誠的生辰八字拿繡花針扎來著......現在好了,把自己的股肱重臣“咒死”了,沒人幫著抵擋趙楷了。
趙桓愧疚了一會兒,忽然又想道:可是......朕也曾經詛咒趙楷那個亂臣賊子來著!在宣和之難前,朕就請高人做了人偶,貼上趙楷那廝的生辰八字,天天拿針扎腦袋,咒他魂飛魄散,咋就一點不靈驗呢?難不成趙楷真的是勞什子天選之人,是“防詛咒”的?
想到這里,趙桓只好長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現在金陵府只有五萬陸師,怎么守得住那么長的長江沿岸?”
“官家,”左樞密使何粟這個時候站出來對趙桓道,“臣有上中下三策,可解當今之難!”
“快快說來!”
何粟道:“上策是匯集江都城中諸軍和瓜州水軍,沿江西進,與金陵大軍會師,可得水陸之兵十五萬,憑江死戰,勝負猶未可知!
中策是急令李綱退守鐘山城和幕府山城,憑借山險,牽制北軍。同時臣再親督水陸之軍沿江而進攻打北軍的江北大營,迫敵回援。
下策是急令李綱棄守金陵,退往鎮江府,與江都隔江呼應,是為犄角......”
趙桓聽了何粟的建議,心里就更懷念趙明誠了。
何粟的三策根本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啊!
合兵十五萬憑江死戰看著好像不錯,可是現在戰與不戰的主動權不在南宋,而在北宋。
一旦趙桓將江都的軍隊都帶去金陵,趙楷就能順手去了江都,然后傳檄而定兩淮。
兩淮一旦為趙楷所有,荊湖方面就會崩盤......荊湖之后就是江南西路!
用不了多久,趙桓就只剩下江東、兩浙、福建、兩廣了.......可是靠這些地盤,趙桓的吳國(南宋)還能繼續支持下去嗎?答案肯定是不能!
而讓李綱退守堡壘,由何粟率領十萬水陸之兵西進送死......哦,在趙桓看來就是送死!
因為趙楷如果自己過了江,留守江北的必然是岳飛!這些年撲在岳飛手里的金國名將不知道有多少,你何粟憑什么打敗他?
至于棄守金陵......情況和棄守江北差不多,甚至還有所不如。因為鎮江、江都隔著長江,真的能南北呼應互為犄角?可別搞成各自為戰!
正在趙桓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就看見知閣門事曹勛氣喘吁吁的從外面進來,一臉的慌張。
“曹勛,出了甚事?”趙桓知道事情不妙,問話時候的聲音都抖了。
“官家,剛剛得報,和州的北軍正向江都這邊大舉而來!”
“什么......”
曹勛一句話差一點沒把趙桓給嚇背過氣兒去,整個人還在御座上面搖了搖,看得伺候在左右的御藥院的內侍好一陣緊張。
不過現在的趙桓受得打擊太多了,神經也有點兒粗壯了,所以只是搖了搖,并沒有倒下。
看到趙桓沒有倒下,崇政殿內的臣子們終于稍稍松了口氣兒。
左樞密何粟連忙追問道:“曹知閣,密院軍報帶來了嗎?”
前線的軍報當然是送到樞密院的。曹勛是知閣門事,掌朝參、朝賀、上殿、到班、上官等儀范。現在崇政殿上正在舉行朝議,所以密院得到緊急軍報后,就派人遞給了曹勛,由他往崇政殿里面送。
“帶來了,這就是。”曹勛連忙將一份手抄的軍報遞給了何粟。
何粟接過軍報一看,眉頭就緊皺起來了。
“怎樣?”趙桓問,“來了多少北軍?”
“不知道.......應該很多!”
趙桓又問:“帶兵的大將是誰?是不是天策將軍?”
“不知道......”
趙桓眉頭大皺,“你怎么一問三不知呢?你個左樞密怎么當的?”
怎么說三不知?何粟心說:明明只有兩不知啊!
“好叫官家知道,”何粟苦著臉道,“北軍馬隊極多,每個軍都有一個騎兵將,每個騎兵將都有兩千正兵,一千輔兵,人人都可以騎射沖殺。而且北軍的戰馬優良,身長力大,沖起來很快,耐力又好,絕非我軍馬兵可比。所以北軍一旦派出大批馬隊開道,我軍的游騎硬探就無法接近北軍大隊了,自然就無法查明敵人的虛實了。”
岳飛這次出動了三個軍,不算將領們的親兵,光是三個軍屬的騎兵將就有九千名騎兵,其中三千是輕騎兵,三千是紅巾鐵騎,三千是紅巾鐵騎的輔兵。
不過無論正兵、輔兵還是輕騎、鐵騎,都是可以充當輕騎兵,承擔開路、搜索、屏蔽等雜活。
而南宋陸師的鐵甲步軍雖然很強,但是他們“菜馬騎兵”實在不夠瞧的,只能在步軍的掩護下承擔短促突擊的任務,如果當成輕騎兵用就很弱。而且在對付敵方騎兵的時候,“菜馬騎兵”也弱得不像話,他們的小短腿馬被戲稱為“兔兒馬”,馱著個騎兵根本跑不了太遠太快,自然打不過騎著高頭大馬的敵人。
另外,南宋騎兵的數量也少。現在集結在江都的南宋陸軍雖然有五萬余人,但是騎兵只有三千,只有岳飛所部騎兵的三分之一......
趙桓聽了何粟的解釋,眉頭就更緊了。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咱們連敵人的數量都不知道,這仗還怎么打?”
何粟想了想,道:“官家,不管敵人的兵力多寡,他們既然沖江都而來了,咱們就必須打一仗了,臣建議先來個背水一戰!”
“背水?怎么背?”
何粟道:“背靠運河列陣于江都城堡和瓜洲城堡之間!”
趙桓聽了何粟的建議,心說:這不在瞎扯嗎?江都城距離瓜洲有二十余里,五萬人列陣二十余里,還打個屁......我怎么就那么背呢?手底下就一個趙明誠能打,其他人沒一個中用的,不對,那個趙明誠好像也沒上過戰場。
“不可,不可......”趙桓說,“和州的北軍號稱百萬,實數怎么也有幾十萬!如果一起打過來,江都這里的五萬陸師怎么打得過?”
“那就分兵堅守江都和瓜洲。”何粟又出了個主意。
趙桓一聽臉色就沉了,“分兵則弱啊!教訓還不夠嗎?朕的十萬精兵已經被李綱一拆為二,你還要分?”
何粟又道:“那就合兵一處,死守江都!”
趙桓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差不多,“孤城不守......何況朕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守在這個孤城當中等死?”
看見何粟沒招了,趙桓一咬牙一跺腳,“朕要去瓜洲鎮與北軍決一死戰!”
去瓜洲?
瓜洲是長江邊上一個小城,還是個港口小城。南面靠著長江,北面就是一圈城墻,城墻外面當然還有壕溝。
可是江都怎么辦?
不要了?
你這是棄城而逃啊!
“官家,瓜洲城小地窄,很難持久啊!”何粟說,“而且大軍一旦轉移至瓜洲,江都城就守不住了......”
趙桓一瞪眼珠子,“死守在江都全軍覆沒就能保住江都了?那只能人城兩失......朕不干這傻事兒!朕意已決,立即南進瓜洲,背靠長江,與敵決一死戰!”
崇政殿上的眾人互相看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因為他們知道趙桓的主張是比較穩妥的......雖然放棄了固若金湯的江都城,但是可以確保全軍能夠安全撤離,這是保全全軍的上策啊!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慫了一點......
趙桓向瓜洲轉進,而岳飛不戰而得了個江都城的時候,趙楷的大軍正沿著長江一路疾馳西進。而且還是水陸并進的!
趙楷的軍隊在和州岸邊就得了幾十條綱船,還募集到了一些迎王師的漁夫,就讓他們駕著船和大軍一起向西。在行軍的途中,又不斷有和州和無為軍沿岸地區的漁夫、士紳、商人“帶船投靠”,當他的大軍接近銅陵對岸的無為軍所轄的廬江縣渡口鎮的時候,擁有船只數目都超過了200,在江面上浩浩蕩蕩的列隊西行,好不壯觀。
而在長江對岸,李綱也正率領著不到三萬人的陸師一路跟隨,而且也搜羅了一些船只,同樣是水陸并行。
一場水戰,眼看就要在銅陵附近狹窄的長江水面上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