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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十二章 王半山

  漫漫長江之上,一只艦隊延江而上。

  陳升之正坐于艦中,他罷相以鎮江軍節度使判揚州,如今往潤州祭祖后繼續西上。

  這支艦隊旌旗招展,沿途船隊見了若不停下避讓必遭呵斥。艦隊浩浩蕩蕩,舟楫銜尾,蔽江而進。

  在長江岸邊,穿著錦衣繡袍的官吏們沿江迎接,但艦船卻沒有泊岸的意思,只是略微一放緩。

  江邊的官吏們便乘著舟前往陳升之所乘的巨艦上拜謁,并送上一些‘土特產’。

  陳升之甚至都不說幾句話,艦隊便開走了。

  一群官吏們立在舟頭向陳升之行禮。

  巨艦上的陳升之淡淡而笑,他入中書不成,以使相的身份判揚州,到了地方自沒有人敢奈何他。而潤州節度使名正是鎮江軍,是陳升之的本鎮。

  在朝為官時謹慎了一輩子,老來到了地方再不炫耀威勢,自己又有幾年好活的?

  下面官員們也非常懂得意思,揚州,潤州的官員都是迎來送往,爭著巴結,至于這一幕被人傳得如何,陳升之也不在乎了,反正也如今朝中也不會有人在這點小事上與他過不去。

  官員帖子送來,陳升之草草看了一眼搖頭道:“這些官員都不知道先辦出些有名聲的事來就上門求見,老夫一個都不識得。”

  陳升之艦過了潤州,便往蔣山而去。

  “到了蔣山了。”下人稟告。

  陳升之點了點頭,他此去蔣山見一見王安石。

  王安石在熙寧十年罷相后,身子一直不好,生了幾次大病,如今在鐘山調養身體。

  他來此約王安石在蔣山見一見面。

  陳升之與韓絳當初都是韓琦的左膀右臂,后來在變法之事上蛇鼠兩端,先是支持王安石被稱作笙相,后反對條例司又不見容于王安石。

  不過對陳升之而言都是往事了。他走上船頭,只想找王安石敘敘舊。

  “介甫何在?”陳升之四目相對張望,見江上沒有什么艦船,案邊也沒有旌旗鑼鼓,隨從喝道。

  “使相,舒公就在蘆葦叢中,那騎著驢的人便是。”

  陳升之順著對方所指看去,果真在蘆葦叢中看到了頭戴白巾,騎著頭毛驢的王安石,左右只有一名隨從。

  “快就岸!”

  陳升之吩咐后。因江水甚急他座下大船回旋許久,方才泊岸。

  見了王安石如此淡泊,陳升之滿臉愧色,人家堂堂宰相致仕不過一頭毛驢,一名童子相伴,而自己幾十艘大船,沿江喝道,地方官吏爭相迎送。

  這排場到底是擺給誰看?

  陳升之道:“人道介甫是真隱鐘山,我看是真的。”

  王安石笑呵呵地道:“還有什么是假的。”

  說完王安石頓了頓道:“致仕之初我也是心灰意懶,對一切都不聞不問,但此刻早已是習慣了。”

  “我這人愛動不愛靜,平日非臥即行,我如今卜居鐘山,因家宅至州城,正好是去鐘山半程,故名為半山。”

  陳升之聞言笑道:“半山好,用蔡君謨的詩來說便是‘花未全開月半圓,尋花待月思依然’。”

  王安石聞言撫須大笑道:“每日食罷,我便騎著驢縱步山間,倦則即定林間而睡,往往要到了日頭下山了方才回家。

  陳升之喜道:“介甫此番隱居鐘山倒是健談了許多。”

  王安石點點頭道:“前面亭里備下酒饌,咱們去邊吃酒邊聊。”

  王安石引陳升之一起來江亭。陳升之心道,天下有誰能知這騎驢老者,便是熙寧十年里名譽天下的拗相公呢。

  看著王安石系好毛驢,陳升之問道:“我記得陛下不是賜公一匹馬么?”

  王安石道:“病死了。

  兩位垂垂老矣的人邊是吃酒邊看江上千帆競發景象。

  陳升之道:“章三改役法的事,公知曉了吧。”

  王安石聞言臉上表情微微變化,然后道:“知曉了。章三居執政之位快兩年了,方才更動了役法。他辦事確實沉穩厚重。”

  陳升之道:“募役法不是公的政柄嗎?當初呂吉甫推行手實法和給田募役法,公可是在朝上朝下都大力反對的。”

  陳升之與王安石打交道多年,清楚他的性子。

  王安石是標準的讀書人,讀了幾十年書,醞釀了一輩子治理天下的方略。他出來做官為相,是將胸中韜略變為實踐的過程。除此之外,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

  任何人動其政柄,王安石都要反擊。

  王安石淡淡地道:“老夫已不在相位,朝政之事不會再過問了。”

  陳升之繼續道:“變法之事方到半山,難道公看著章三這小兒輩,將公一輩子心血毀于一旦?”

  聽陳升之這么說,王安石眼中銳色一閃而過,這一刻陳升之仿佛見到了當初那位權傾天下的拗相公。

  王安石道:“秀公,當今天下論到治國之才,經綸之術,我算一個,呂吉甫算一個,除此之外便只有章三一人了。如今若章三不勝任,那么誰還能用?是司馬十二嗎?難道還是公不成嗎?”

  陳升之聽了滿臉尷尬,心底大罵,這老賊都半入土的人了,還是如此看不起人。

  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

  陳升之駁道:“舒公,坊間傳聞說你隱居鐘山整日書‘福建子’,‘福建子’數字,是因不待見的呂六,章三之故,你如今不會連我也一并恨上了吧。”

  王安石聞言一愣道:“我幾時寫過福建子?我與呂六已是過去的事,對章三更談不上不待見三個字。”

  “是了,我差點忘了公也是閩人!公之前一直居潤州,我還道公是此地人士。”

  陳升之哭笑不得,自己與王安石相交幾十年,對方居然連自己籍貫都搞錯,簡直一點沒將自己放在心上。

  陳升之覺得沒趣起身向王安石告辭,王安石送陳升之。

  二人都上了年紀,這一面或也是最后一面了,陳升之微停留想說什么話。

  王安石忽道:“還記得當年韓魏公任揚州太守,我在他幕下簽判,王禹玉為通判。當日公正好路過揚州,韓魏公設宴在園中,便邀你我和禹玉三人一并飲酒賞花。”

  “當時園中有一芍藥名為金帶圍,我等四人各簪一花,此事歷歷在目。”

  陳升之一愣,這四相簪花的典故在讀書人在口耳相傳。

  只是他沒料到王安石會說出這么有人情味的話來。

  這位老朋友真是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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