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哥兒!澤哥兒!”
夜幕時分,牧云澤正捧著一本書細細研讀,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陣陣呼喚聲。
云澤手腕一轉,手中的書赫然消失,左右打量了一眼,確定沒有什么異常之后才起身開門。打開門一看,一位身穿短衫,體型壯碩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門外,牧云澤根據繼承的記憶,知道他姓牛,單名一個達字,是這座千戶所千戶的親兵之一,也是千戶所知名高手之一。
“牛叔來了,快進來坐。”
牧云澤不敢怠慢,連忙招呼道。
“澤哥兒,坐就不必了,千戶大人有令,命你去見他,澤哥趕緊收拾收拾隨我走吧!”
“哦?原來如此,有勞牛叔了,我這就隨牛叔去見千戶大人。”
牛達微微點了點頭,帶著牧云澤向千戶府走去。
一路上不時遇到人,有的身穿皮甲手持刀槍,有的則如牛達一般,只穿著短衫;有的面黃肌肉,骨瘦嶙峋,有的則威武雄壯殺氣騰騰,雖然同處于一區域,但明顯能看出巨大的貧富差距。
但不論是誰,見到牛達和牧云澤都主動見禮,一路上“牛大人”、“牧大人”這樣的問候之聲不絕于耳。
牛達行事甚為高傲,對大部分問候不理不睬,僅少部分披甲之人能得到一個鼻音的回應,相比較年輕的牧云澤就隨和多了,無論何人均頷首回應。
一邊應付著路人,牧云澤心中則心思急轉,思索千戶找他所為何事。
事實上,不用怎么費勁,牧云澤幾乎瞬間就確定千戶肯定是為了百戶世襲這件事!
牧云澤以剛滿十六歲的年紀,就能被軍營中人尊稱一句“牧大人”,還能被千戶親兵牛達稱為“澤哥兒”,靠的當然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父輩的遺澤。
牧云澤的父親牧虞生前乃是千戶所的百戶之一,而且他的百戶還是世襲的,據說牧家祖上也是跟隨太祖起兵的從龍之臣,曾經顯赫一時,不過現在已經徹底衰落,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個世襲百戶的官職。
前些日子,牧虞奉命進山追剿盜匪,卻不幸戰死,牧云澤就這么稀里糊涂的接了牧父的官職,成為了邵陽府昌山縣千戶下的一名百戶,秩序為正六品,理論上管著一百二十名軍卒。
順便說一句,正牌的牧云澤早在牧父戰死的噩耗傳來之后就受了刺激,一口氣沒上來隨之而去,被來自地球的靈魂鳩占鵲巢。
千戶府距離并不遠,沒給牧云澤太多時間思考,二人就到了千戶府。
不需要通報,直接入府,來到書房外,牛達輕咳一聲,恭聲道:“千戶大人,牧百戶到了。”
“請進。”
房中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牛達示意牧云澤進去,自己則老老實實的守在門外。
牧云澤平復一下心情,推門而去,就見一位身穿儒服的男子正端坐在書房座椅上,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官相”十足,此人正是千戶所千戶,羅元良!
“卑職牧云澤,拜見千戶大人!”
牧云澤不敢怠慢,連忙見禮道。
“哈哈哈,云澤這聲‘千戶大人’可就見外了,我與你父親幾十年的袍澤之一,親如兄弟,你叫我叔父就好!”
“禮不可廢,云澤不敢失禮。”
“唉,你這孩子啊!”
羅元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也不再強求。
羅元良的客套牧云澤可不會認真。千戶所所有人都知道,千戶大人人稱笑面虎,對誰都笑呵呵的,好似老好人一般。
可誰要是真以為他好說話,絕對會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別站著了,坐下說話。”
“謝千戶大人。”
“關于你父親的事,我已經奏請朝廷,請朝廷派遣高手,圍剿清風山的亂賊,你且安心,一定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
不過你也知道,如今國事艱難,武林中人以武逞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朝廷高手過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切莫焦急。”
“卑職明白,自小家父就教導卑職要忠君體國,為朝廷、為陛下不惜性命。家父身為武將,因剿匪而死,死得其所。能有千戶大人這樣體諒下屬的上官,想來家父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唉!本官早就說過,這千戶所一千多號人,忠勇無人能及令尊!天下間的軍將若都有你父子二人的覺悟,何愁天下不靖?真是天妒英才啊!!”
羅元良扼腕長嘆,牧云澤也雙目泛紅,老少兩只狐貍說著鬼都不信的話,瘋狂的互飆演技。
扯了好一會兒,羅元良反倒是率先忍不住了,開口道:“云澤,不知你最近武藝進展如何啊?”
“卑職慚愧,愧對千戶大人教導,近日武學未有精進。”牧云澤低下頭,略作羞愧的說道,同時腦子里瘋狂的思索羅元良在打什么主意。
整個千戶所的人都知道,牧云澤從未修習過武藝,羅元良不可能不知道,今日明知故問,到底所為何事?
“這樣啊,那可就麻煩了!!”
羅元良長嘆一聲,眉頭緊鎖,似乎遇到了大問題。
“千戶大人所愁何事?”
“唉!”
羅元良又嘆了一聲,從桌子上拿出一份文書,示意牧云澤自己翻看。
牧云澤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兵部與吏部聯合下發的命令,主要內容就是最近天下紛亂,衛所軍隊不堪大用,要大力整頓云云,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
但是,其中一條卻令牧云澤瞳孔猛地一縮,只見上面赫然寫道,今后所有的世襲軍職,必須通過考核才能襲職,并且上面注明了各品級的世襲官職襲職標準,其中衛所世襲百戶必須有凝氣期的修為才能襲職。
不過牧云澤并沒有慌,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文書上的日期,發現落款竟然是新歷二十八年,而今年已經是新歷三十年了!
“云澤,我也不瞞你,這詔令是朝廷前年下的,但咱們自己人知道自己事,衛所糜爛已久,武興之前就已不堪大用,朝廷屢次整頓也不見成效。按理說你修為雖未進凝氣期,但法理不外乎人情,牧虞兄為國捐軀,指揮使那邊對你襲職也多半會睜只眼閉只眼,可奈何……”
牧云澤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直接道:“千戶大人敬請直言!”
“云澤,你知道丁康平這個人嗎?”
“卑職自然知曉。”
丁康平也是昌山千戶所的人,還曾率屬于牧父所在的百戶所,并曾擔任總旗一職,乃是百戶所內的三把手,不過后來似乎與牧父發生了矛盾,被平調至其它百戶。
“你可知丁康平有個胞妹?”
“這……卑職倒是不知。”
“就在上個月,丁康平胞妹被昌山衛指揮同知段景輝納為第三房小妾,且頗為受寵,而丁康平早就盯上了百戶的位置,所以……”
牧云澤秒懂,無外乎丁康平盯上了牧云澤的位置,拿兩年前朝廷發的詔令為借口,阻止牧云澤襲職,然后自己上位。
“就在剛剛,丁康平已經找我過了,他承諾,若是云澤你愿意主動放棄,他愿意拿出白銀五百兩作為補償。”
“五百兩白銀?丁康平他瘋了?”
牧云澤一驚,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無怪乎牧云澤驚訝,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以牧云澤百戶的薪俸,算上逢年過節的恩賞,一年下來也不過區區七十多兩而已!
以五百兩的白銀作為補償,牧云澤甚至懷疑丁康平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百戶官職而已,憑借丁康平的關系,他那身為指揮同知的小舅子一句話就能搞定,何必多此一舉?
“不對,丁康平不會這么蠢,莫非……?”牧云澤腦筋一轉,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有些驚駭的看向羅元良。
“云澤你猜的不錯,小小的百戶丁康平自然看不上,可世襲官職那就不一樣了!”羅元良嘴角有些抽搐,無奈的說道。
世襲百戶和百戶雖然權利基本一樣,但含金量可差遠了,只要武朝不倒,世襲百戶就是鐵飯碗,祖祖輩輩都能一直吃下去。
另外,世襲百戶勉強算是能摸到武勛集團的邊了,現在武勛集團雖然早已退出權利核心,但在丁康平這種平民出身的人眼中人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大人物。
說實話,作為一個平常收錢辦事的封建社會“好官”,羅元良一點都不想牽扯到這件事里,可無奈官大一級壓死人,身為指揮使同知的段景輝發話了,羅元良實在沒辦法才來做這個中間人,這也是他第一次感覺銀子也會燙手!
“千戶大人,云澤雖愚鈍,但卻萬萬不敢做這等欺君之事,還請大人明鑒。”
反應過來之后,牧云澤立即斷言拒絕。百戶的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卻是牧云澤計劃中重要的一環,萬萬不可出差池。
而且丁康平都欺負到臉上來了,牧云澤若是忍讓,今后還不知道被人如何輕賤呢!
“云澤,外人都說叔父貪財,這不假!世上何人不愛這黃白之物?不過我與牧虞兄一二十年的交情也不是假的,今天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你拒絕了丁康平,段景輝一定會拿你修為的事情做文章,你想順利襲職,恐怕……”
話雖如此,羅元良又補充道:“當然,無論云澤你如何選擇,叔父都支持你,但也希望你能體會到叔父的苦衷,那段景輝委實不是叔父能對抗的——”
說完,羅元良攤了攤手,露出一抹的苦笑之色。
“千戶大人放心,云澤定然不會讓您為難。朝廷的詔令卑職也看了,上面明確提出可以有一個月的寬限時間,卑職現在提請推遲,還望大人成全!”
“推遲一個月?這樣也好,你牧家應該也有些門路,拖上一月,尋你家的一些親朋故舊說說情,這事興許還有轉機。”
羅元良一愣,然后自言自語的說道。
牧云澤見羅元良誤會也不做解釋,大拇指輕輕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嘴角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