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一上來就和夕陽汐雪演對手戲，若是說林懷恩連一點緊張感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就連瑪莉拉都承認，在夕陽汐雪面前，自己不過是“偽物”。
但在觀眾面前呈現出來的，不是“完整”的夕陽汐雪，而是她的一個側面。
僅僅是面對一個側面，僅僅是面對一個“風楓”的話，林懷恩還是有自信扮演好“劍術大師”這個角色的。
“但是，如果在一開始，都沒能壓制住夕陽汐雪的話……就輸定了嗎……”
看過夕陽汐雪失敗的那四部電影，林懷恩很清楚，夕陽汐雪的演技上限，取決于和她演繹對手戲的演員的演技上限。
用易于理解的說法來解釋，就是沒有優秀的反派，設定再精彩的主角，在觀眾眼中也不過是位敲磚人。
而若是林懷恩的演技跟不上，那么夕陽汐雪的演技無論多么出色，在觀眾的眼中，都會像是尬演。
更不可能被沈萬山選中，剪輯入正式版，登上銀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配角的演技比主演更加重要。”
“主角的演技差，還能用配角烘托著，把故事講完。”
“而配角的演技差，就會讓整部電影都變成一場災難——除非是那種出場人物很少，完全依靠主角拉動的電影。”
所以，作為非專業演員的他，出場時給讀者留下的第一印象，至關重要。
能不能壓住原夕暮的演技，就靠這個第一印象了！
那么，要怎么做呢……
林懷恩在任由化妝師給他梳妝打扮的時候，一直在思考這些事情。
要怎么做？才能給觀眾留下足夠深刻的第一印象？
一直到正式開拍，他都沒有想清楚這個問題。
直到站到鏡頭前，他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并不是通過想像力能夠解決的。
“所以……才必須是‘實拍’嗎……”
林懷恩撫摸著面前的巨木藤蔓，突然有了感覺。
經過劇組道具組的修整，樹心花園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精致的鵝卵石道路，修建整齊的低矮灌木，再加上造型精致的筑山庭式布景，非常有東方庭院的感覺。
走在這樣的場景里，就連林懷恩自己，都不禁有些精神一震。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他微微閉了閉眼睛，感受著片場紛亂的空氣，讓自己的內心沉靜下來。
“怎么樣，準備好了嗎？”
有制片人員走過來，詢問他的情況。
林懷恩向攝像機旁邊的沈萬山看了眼，點了點頭：“我已經準備好了，麻煩你了。”
“不客氣。”女制片人點了點頭，向沈萬山匯報去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片場的空氣突然靜了下來。
他聽到背后有人在喊“Action”。
真實的電影拍攝，比他想象得還要蕭瑟，沒有背景音樂，沒有強烈的效果音，只有拍攝現場各種細小瑣碎的雜音。
雜音……
沒必要去傾聽雜音。
林懷恩閉上了眼睛，背后腳步聲停了下來。
“大……”夕陽汐雪，不，現在應該叫“風楓”了嗎——
的聲音突然響起。
然而他突然大大地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
“呵哈——”
這一動作是劇本里沒有的，所以他背后的少女嚇了一跳——無論她此時是“風楓”還是“夕陽汐雪”。
“總算來了嗎？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刻鐘啊。”
林懷恩掩著嘴巴，轉過身來。
放下手的那一刻，露出了略帶倨傲與不滿的神情。
他身上穿著一套和風楓類似的黑色道場服，本來被化妝師系得很緊的衣襟，此時微微敞開著，他的右手插在里面，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抱歉、大師！是公主那邊的事情……”原夕暮反應了過來，露出了一副有些惶恐的表情，低聲回答道。
而林懷恩點了點頭，神情中微微有所收斂：“是公主的意思嗎，那就沒辦法了，誰叫她是將軍的女兒呢。”
林懷恩在開口的那一瞬間，就感覺自己的情緒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雖然心跳得很厲害，但一種慵懶的感覺，反而在肢體上蔓延開來。
昨夜殘留的困倦，很好地加劇了他的這種慵懶。
他將右手抽出來，有些隨意地揮了揮手：“既然被公主那邊的事情耽擱了時間，我們就抓緊開始吧，就和我之前的說的那樣，每周我只能教導你三個時辰，每天半個時辰，周末休息。”
“即便你因為其他的事情被耽擱了，我也不會拖延時間，明白了嗎？”
“是的，大師。”
原夕暮點了點頭，此時她的頭上，還沒有后來的那支金發簪，氣質上也普通了很多。
這樣才能被林懷恩的虛張聲勢給壓制住。
“但是是不是缺少了一些戾氣？”
林懷恩思考著故事的背景，突然注意到了原夕暮眼中的膽怯。
“對了，我剛剛和她交過手，所以她現在還很恐懼我和她之間的差距……”
林懷恩點了點頭，突然將腰間的短劍拔了出來：
“你知道你和我差在哪里嗎？”
“身高和臂長？”原夕暮有些猶豫地回答道。
“如果只是身高與臂長的話，你永遠都打不過我。”
林懷恩搖了搖頭：“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比你更有天賦，有更長的身高與臂長，是不是看到他們，我就直接投降好了？”
“但是大師你不僅身高與臂長比我長，就連劍術也比我好……”
原夕暮所扮演的小風楓有些迷茫地回答道：“我在街頭，能打贏那些身高臂長都比我更長的男性，就連訓練里的其他人，也害怕我……但是大師你卻不一樣，你可以輕松地撥開我的攻擊，而我始終夠不到你……”
“那是因為，其他人被你的氣勢所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優勢。”
林懷恩搖了搖頭，拍打著短劍：“就像是你一樣，你足夠堅韌，也有十足的氣魄，但在面對敵人時，卻選擇了最不適合自己的戰斗方式。”
說著，林懷恩壓低了身體，用短劍指向了風楓：“將自己化作野獸，固然可以嚇退人類，但是你能夠嚇退的，都不過是‘普通’的人類，并非人類中的‘戰士’。”
“和野獸相比，人類懂得使用‘武器’，‘武器’不是爪牙，并非只是傷害人的‘工具’，而是某種更加‘殘忍’的東西。”
說著，林懷恩已經一步跨進原夕暮的內圍，原夕暮雖然想要躲閃，但沒有真正的劍術技能，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懷恩手中的訓練短劍停留在自己的脖頸上。
而林懷恩維持著武器的平衡，用一種虎視眈眈的眼神，盯著原夕暮的眼睛。
直到看得她渾身發寒，額頭上沁出冷汗。
“為了獵殺食物，獵豹進化出了利齒與利爪，鬣狗進化出了強大的咬合力，但是和人類所發明的‘武器’相比，它們的‘爪牙’都只能叫做‘玩具’。”
“皇家學者們，曾經發掘出犬齒長達20厘米的巨型劍齒虎，而普通獵豹的利爪，也能長達一兩厘米。”
“但是和人類相比，我們可以輕松制造出刃長超過30厘米的長矛，以及一米多長，雙面開刃的金屬長劍。”
“即便是大型獵豹與鬣狗都無法對付的巨象與犀牛，人類的長矛也可以輕松破開它們的厚皮，深入它們的身體深處。”
“無論是什么樣的生物，都或多或少地擁有抵御利爪與撕咬的能力。但是，卻還沒有多少生物，能夠抵御人類武器的攻擊。”
“普通的野獸，即便想要殺死人類，也只能撕咬或者抓破我們的喉嚨、眼睛與下身，除此之外，我們重要的器官，比如大腦、心、肺、肝、動脈，都被肋骨與肌肉保護著，它們沒法輕易下口。”
“但是……使用武器的人類不一樣……”
“擁有長矛與長劍的人類，在高效地屠殺其他物種的同時，也進化出了能夠快速殺戮人類的能力。”
“所以……”
林懷恩將長劍指向原夕暮：“你是準備成為人，還是準備成為野獸？”
導演那邊喊出了停止聲，林懷恩這才松了口氣，渾身都是冷汗。
在拍完第一幕之后，他和原夕暮一刻不停地，又拍完了接下來的幾場戲。
還有些鏡頭要反復拍上好幾次，除了“NG”的部分，還有為了剪輯準備的特寫與分鏡。
但幸好，還算順利地都拍完了。
幾乎一坐下來，他就到處找水喝，除了變成了短劍的灰青之怒外，他全部的裝備都鎖在了箱子里。
而看著他坐下來，原夕暮背著手，施施然地走過來。
“演得不錯。”
看得出來，她心情很不錯：“雖然是占據了居高臨下的優勢，但能讓我全部發揮出來，已經很難得了。”
“你能發揮出全力就好。”
林懷恩聞言，苦笑了下，又喝了口水：“如果到時候還是被剪輯掉，我就不用胡思亂想，是我的演技太差，拖了你的后腿了。”
“看了你剛才的表演，任何人都不會這么覺得。”
然而原夕暮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說法：“不過你那么擅長表演，是不是平時就戴著‘面具’？”
原夕暮的詢問讓林懷恩愣了下。
不過她的詢問，確實讓他思索了幾秒鐘，然后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只是比較擅長，按照其他人對我的設想來行動罷了。”
林懷恩從小時候開始，就很擅長滿足其他人對自己的期待，相對來說，對于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反倒模模糊糊的。
在這一點上，他蠻像是“風楓”的。
林懷恩從“野獸”向“人類”的過渡，是許沁幫他完成的，所以他很有信心，幫“劍術大師”完成“風楓”的進化。
對于“風楓”而言，“劍術大師”是她真正的導師，并不僅僅是劍術上的，還包括人生觀與價值觀。
林懷恩看過原夕暮的臺詞本，上面一共用兩種顏色的字跡，寫滿了批注。
一種圓潤小巧，一種古樸蒼勁。
他大膽地猜測了下，除了原夕暮的字跡之外，第二種古樸蒼勁的手跡，是沈萬山所寫。
但他還沒找原夕暮確認過。
但僅僅是看著被兩個人寫滿了的臺詞本，他就能感受到兩個人對這部電影的認真。
或許，她們對于所有想拍的電影，都是如此的認真。
而不僅僅只是《風消逝于碧野》。
另一方面，在臺詞本上，原夕暮與沈萬山認認真真地探討了風楓的整個人生經歷與價值軌跡。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終幕的塑造。
原夕暮始終在問沈萬山的一個問題就是——
“如果僅僅是為了對‘公主’的忠誠，就犧牲了自己，對‘風楓’而言，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原作小說是網絡平臺的連載小說，主要針對的是年輕的男性讀者，但電影不一樣，電影要面對更多不同類型的觀眾。
而面對那么多不同類型的觀眾，很明顯地，就會出現眾口難調的問題。
那么這種時候，到底選擇服務哪個類型的觀眾，對于導演與主演而言，就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而原夕暮與沈萬山，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
真實。
確實，“風楓”那么一個有血有肉的角色，敢愛敢恨，打動了無數原作小說的粉絲，甚至讓他們對其推崇備至，遠遠超過了原作的女主角。
那么這樣一個角色，最初與最后的動機，都僅僅只停留在“忠誠”與“報恩”的層面上，會不會有些太過膚淺了？
沈萬山與原夕暮，都能夠輕松地拍出原作版的那位“風楓”。
但很明顯，她們都在試圖將這個角色的內在動機，更加深挖下去。
“所以，才會有‘野獸’與‘人類’之問嗎……”
林懷恩看著手上全新版本的臺詞本，有些沉默不語。
“對于‘風楓’而言，‘公主’并不僅僅是‘拯救’了她的那個人。”
“更重要是，是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讓她能夠脫離‘野獸’，像是‘人類’那樣活著……”
“所以，在最終幕到來時，她才會像是一位‘人類武士’那樣，選擇有尊嚴地站著死去——”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這位‘劍術大師’的教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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