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意外,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是石柱一樣的圣堂,內部卻非常敞亮。
從尖塔頂端投射下來的光柱,落在地上,映照出一道明媚的光環。而光環中央,高聳的女神雕像聳立在基座上,雙目緊閉,張開懷抱。
澄凈的流水與雪白的絹紗從女神張開的手臂兩側垂落而下,流水嘩嘩作響,絹紗隨風飄動。
年邁的修女們打掃著圣堂與神像,讓它在上千年的時光中不曾落塵。
而塔妮婭剛剛想要舉起手中的莫辛納甘,就被林懷恩揮手攔住了動作。
女神雕像下,一個“人”,或者說一位亡靈,正站在大理石基座的前方,正等候著他們。
和之前其他的鹽化亡靈不一樣,這位銀發男子的俊秀面容并沒有發生萎縮與腐化,而是保持著千年之前的不變容顏。
他的眼睛雖然緊閉著,但林懷恩能夠感覺到,對方正注視著自己等人。
想了想,林懷恩將手機掏了出來,然后讓外裝大腦附在上面,這才開了口——
“你是安魯森的同伴?”
“你們是從他那邊來的嗎……”
銀發男子的聲音非常溫和,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空靈。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名男子,居然和安魯森一樣,居然是謀害了忒拉瑞絲的兇手。
但在這個庇護所內,林懷恩見過的,能夠保持生前樣貌的亡靈,就只有安魯森與面前的男子——
也就是,“黑圣靈”。
而銀發男子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承認了林懷恩的指控:“我確實是安魯森的同伴。”
他緩緩地走下臺階,和林懷恩想象的不一樣,男子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展現出矯健的步伐,反而像是一位真正的盲人一樣,一點一點摸索著,走下了祭壇。
“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懷恩皺了皺眉頭,聯想到安魯森身上發生的事情,他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再窮兇極惡的罪犯,在經歷過上千的漫長孤獨之后,應該都會懊惱于當初追求永生的那個自己。
而銀發男子很顯然也不例外。
“我自己戳瞎了自己的雙眼,因為我曾經有著‘先知’的尊稱,但很久之前,我就意識到,自己已經配不上它了。”
男子拄著手杖,走下來,坐到一般教眾使用的長椅上,往旁邊指了指:“愿意聽我講個故事嗎?我已經快八百年沒有和活人說過話了。”
林懷恩下意識地看了眼機械式地清掃著教堂地面的修女們,默默地點了點頭,坐在了身邊的長椅上。
他和銀發亡靈至少有數十米的距離,對方不可能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突襲到他。
“謝謝。”
銀發的盲眼男子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思考了下——
從哪里開始呢……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你可以叫我“盲騎士”,其余的身份,我都不值得擁有。
我曾經是圣鹽教的高階祭祀,首席騎士長,也是那位聆聽到鹽之女神神諭,謀殺行動的發起人。
你可以認為我是受到女神蠱惑的盲信之人,但是不管你相信與否,鹽之女神對我之一族,都有拯救之恩,如果不是她的出現,我族早已經滅亡于歷史之中。
現在想來,瀕臨滅亡的我族,對女神而言,只是好用的工具,但是對于瀕死的溺水者而言,他們是不會考慮救他上去的是天使的繩索,還是蜘蛛的長絲。
我族為女神征戰四方,而女神將永生之榮耀與圣靈之身份賜予我族,所以我族作為女神的聆聽者與教會的先知,從未考慮過,自身宛若家人手足一般的教徒,可能會受到女神的拋棄。
殺害忒拉瑞絲的命令,與用上位圣靈的身體制作圣鹽替代品的辦法,都是神諭中告訴我的。
對于鹽之女神的命令,我雖然將信將疑,但我畢竟是司掌懲罰與審判的教會騎士長,所以對女神的命令,我有著絕對的忠誠。
現在想來,這也是為什么神諭會通過我,而不是大教長,來傳遞給那些對忒拉瑞絲女神心懷不滿的反叛者們的原因吧……
女神告訴我,圣鹽機器的損壞,是因為“忒拉瑞絲”女神的破壞。為了阻止她,我們只能趁著她破壞圣鹽機器的時候,將她偷偷殺掉,再利用上位圣靈的尸體,制造圣鹽的替代品,繼續維持避難所內圣鹽的供應。
現在想來,這道命令有諸多的不合理,但是當初因為圣鹽的原因,才想要通過暗殺來阻止女神的蠢貨,應該只有我一人。
我們的暗殺行動,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地成功了。但是當我按照女神神諭中的方法制造出圣鹽替代品,看著那代表不詳的黑色,我猶豫了。
我偷偷地隱藏起了黑鹽的存在,并開始反思自己當初殺掉忒拉瑞絲大人的理由。
而就在這時,因為女神的失蹤,下層區域發生了騷亂,上層區域的女行政官替代忒拉瑞絲女神,掌控了整個避難所。
這引起了我一位老同伴的不滿,他也是暗殺忒拉瑞絲女神的兇手之一。
他告訴我,若是不交出圣鹽替代品,女行政官就有可能調查出女神死亡真相,將我們從幕后揪出來。
這引出了我的虛偽與恐懼。
我交出了黑鹽,制造出了更大的災難。
女神如她神諭中說的那樣,賜予了我們所有人“永生”,卻并未像她承諾的那樣,將我們接進“永生國”。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避難所的人們互相攻擊,撕咬,最后化作丑陋的怪物。
為了抵抗外面蔓延的亡靈瘟疫,我封閉了避難所,并將所有幸存的教徒組織起來,努力想要保持他們的神志,不被黑鹽侵蝕——
“然后你失敗了?”
林懷恩看了看他背后的修女們,以及之前那上千名,幾乎只剩下了本能的僧兵與教會騎士,忍不住問道。
不,我成功了,或者說,我成功了一半。
銀發的盲騎士搖了搖頭:一開始,我利用圣堂內留存的女神之力,確實阻止了瘟疫的進一步蔓延。
但是我沒想到,相對于“瘟疫”,“永生”才是更可怕的詛咒。
看到林懷恩他們有些壓抑的目光,盲騎士點了點頭:是的,你們沒猜錯,你們殺害的那些僧侶與修士,一開始都和我一樣,可以正常地開口講話,神志清醒。
只是,在漫長的永生中,化身為亡靈的我們,不再需要吃喝睡眠,不再擁有欲望,漫長的時間,讓所有人都變得呆滯,最后即便肉體還保持著當初的完好,但靈魂中的神志,卻已經徹底壞死了。
說到這里,盲騎士看向林懷恩:“余火”,我是這么稱呼他們的。
說到這里,盲騎士低下了頭,有些欣慰地說道:“當你們出現在修道院里,我就立即感受到了你們的存在,凡是被你們消滅的教徒們,都徹底消失在了地下城里,這讓我感到異常的欣慰。”
“而你手中的武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殺死我們這些黑圣靈的‘詛咒之刃’,我不知道安魯森有沒有和你詳細說過,還是說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已經被你斬于劍下。”
盲騎士攤了攤手:“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坦然接受——無論你是打算殺死我,還是打算讓我繼續這么步履蹣跚地行走于圣堂之內,繼續享用這專門為我定制的永世不盡的‘永生’折磨。”
“我都將坦然面對,這便是‘你對我’的懲罰,也是‘我對我’的懲罰。”
盲騎士低下頭來,緩緩地站了起來。
林懷恩默默地思考了下,突然問道:“你急嗎?”
盲騎士微微愣了下:“你的意思是?”
“我問你,是否現在就急著去死。”
林懷恩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你不急著死,那么還請麻煩你為我們指路,畢竟我們對這個地方非常不熟悉。”
說到這里,林懷恩指向祭壇上,繞著女神神像機械旋轉的掃地修女們說道:“當然,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可以先幫這幾位修女嬤嬤解脫。”
“可以,你們請自便。”盲騎士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至于領路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就算是報酬的一部分。”
“麻煩你了。”
林懷恩與盲騎士都非常客氣。
絲毫不像是在討論生死的問題。
或許跟這些“永生者”之間的談話,就是這個樣子……
林懷恩想到安德魯給自己的深刻印象,有些無奈地笑了下。
在巨大的時間尺度下,一切習以為常的意義,都將被重新解構,變得陌生且異常起來。
林懷恩揮動長劍,砍下修女的腦袋。
從亡靈頸部噴出來的深紅色膿血噴濺在女神的雕像上,將圣潔的神像弄得一塌糊涂。
就連雕像底部的池水,都被亡靈膿血染成了深紅色。
這股深紅逆流而上,很快就從女神的右手流淌下來,將鹽之女神變成了異常恐怖的邪神。
“一手白絹,一手鮮血嗎……或許這樣的形象,才更適合你。”
盲騎士看著林懷恩他們的動作,沒有說話。
或許,對于盲騎士而言,他早就已經想要破壞這座雕像,只是曾經的身份,與圍繞著雕像日復一日地工作著的修女們,讓他很難下得去手吧……
“處理完這些修女,還有一處地方,我想帶你們去看一下。”
等到林懷恩殺死最后一只亡靈修女,盲騎士點了點頭,主動動了起來。
他走向祭壇后面的一道耳廊:“雖然沒有我的引路,你們應該也能發現它們,但我覺得,最好還是由我向你們介紹一下。”
林懷恩和身邊的同伴對視了一下,因為外裝大腦與手機的翻譯功能,原夕暮與塔妮婭,也能聽得懂盲騎士與林懷恩所說的詛咒之語,所有她們點了點頭,與林懷恩稍微拉開一些距離,跟在盲騎士的身后,走進了后殿。
在圣堂的后殿,聳立著一塊就像是羅馬角斗場一樣圓形廣場。
廣場外籠罩著結界,而在結界內,關著一頭林懷恩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的詭異生物。
“這個是……”
林懷恩忍不住看向前方的盲騎士。
而盲騎士聆聽著前方的嘶吼,點了點頭:“天使的殘骸。”
“確切地說,是兩只天使,以及那些沒能抵抗心中的欲望,在黑鹽轉化過程中,變成了怪物的教眾們的尸體所化身成的怪物。”
盲騎士指了指面前的怪物:“你看到它的兩只羽翼了嗎?那是鹽之女神的天使殘骸,她們曾經和我一樣,是率先追隨女神的圣族。”
“但是,當她們看到轉化成亡靈的教眾,進入圣堂,卻毫不猶豫地向他們發起了攻擊,所以我不得以,攔在她們的面前,然后殺死了她們。”
林懷恩一邊聽著盲騎士的講解,一邊看向面前的怪物。
就像是盲騎士所說的那樣,他眼前的這只怪物,有著兩只巨大的白色羽翼,只不過這兩只羽翼,就像是制作失敗的獅子頭一樣,橫七豎八地插在了一大塊類似于肉球的一樣的透明琥珀上,而這種流動的,像是史萊姆一樣的透明琥珀,明顯不止是實體。
在不斷沸騰蒸發中,滾落下來,傾倒在地上,散發出滑膩的滴落聲,然后很快就又被吸收進了肉球的尸體中。
而在肉球當中,還有著幾十只類似于人臉一樣的扭曲面部,不斷哀嚎慘叫。
有些像是林懷恩見過的《絞手》也有些像是《陰影森林》中心的那個人面之樹。
“為了安撫涌入修道院的教眾,我將天使的與其他被殺死的怪物尸體,扔在了后殿、,卻不想它們彼此融合,發生了《異常化》。”
林懷恩聽著盲騎士的說明,突然間被嚇了一跳——
《異常化》?!
“這東西是《異常體》?!”
他有些驚訝地看向盲騎士。
然而銀發的男人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異常體》的《雛形》或者是《胚胎》。它們還沒萌發出《本質》,就被我封印在了這里,只要殺死它們,就能讓它們徹底湮滅。”
“那么你為什么不自己殺死它們?”林懷恩想了想,向盲騎士問道。
“我害怕自己被它們殺死。”
盲騎士很直白地回答道:“整個修道院,只有我有能力殺死《它》,但是一旦我死在《它》的手里,被《它》吞噬掉,《它》就會立即轉化成完整的《異常體》,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說到這里,盲騎士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后來荒野之心出現在我的身體里,也證明了我的觀點。”
“你都會被它干掉嗎……”
林懷恩看向面前的怪物,這只《異常體胚胎》給他的感覺有些像是《愛之樹》,柔軟、龐大、卻并不堅硬,剛好是被他克制的類型。
但是,他卻不敢輕易斷言,自己一定能夠解決這只《胚胎》。
畢竟,只要盲騎士還活著,他就不好讓整個白日竊賊小隊,跟著自己冒險——
更何況,以結界不足三百平米的狹小面積,讓他自己一個人應對,反而更好。
想到這里,林懷恩和其他人商量了下,確認了方案。
“那么,麻煩盲騎士閣下你跟著我一起,待在后殿這邊,我的同伴會回到前殿,等我們出結果。”
林懷恩看向原夕暮,少女向他比了個“V”的手勢,有攝光妖精的存在,她和塔妮婭不需要跟在他身邊,也能適時關注著這邊的情況。
一旦出現問題,塔妮婭,原夕暮再加上可可,怎么也能讓盲騎士吃上一壺。
更何況,她們不在現場,更有利于林懷恩孤獨詛咒的發揮。
看到林懷恩他們已經下定決心,盲騎士也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只黑色的手套,遞給了林懷恩——
“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把這個提前交給你吧——”
“和你手中的武器與風衣一樣,它也是‘忒拉瑞絲大人’的殘骸之一,被學者高塔那個惡趣味的家伙,制成了裝備,分給了我們每人一件。”
“忒拉瑞絲的詛咒之物?!”
林懷恩嚇了一跳。
他本來有想過,既然盲騎士和安魯森一樣,都是當初謀殺忒拉瑞絲的兇手之一,會不會也有相關的詛咒之物。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提這件事。
接過盲騎士手中的手套,林懷恩放在眼前看了下。
懲戒之握(忒拉瑞絲之左手掌、無骨)
類型:左手手套 性能:韌性3;免疫鋒銳度2.5以下的武器攻擊;神經反射0.3;肌肉力量0.2
技能:忒拉瑞絲的武器庫;跗骨之握。
忒拉瑞絲的武器庫:手套的使用者可以將至少三件武器,放在懲戒之握的附屬空間內,隨時調取;除了武器之外,懲戒之握還可以至少容納五件小型道具,同樣可以隨時調取。
武器庫目前容量:武器3;道具5。
跗骨之握:這件手套是由忒拉瑞絲的左手皮膚制作的,所以它可以異常緊湊地貼緊使用者的手掌,而不會影響到使用者對其他飾品的佩戴與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