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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濁酒慰風塵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

  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簡盧陟》韋應物(唐)

  這一夜注定不消停。

  這一夜白復輾轉反側,幾乎一宿沒睡。自己這兩年武功大進,在蜀山論劍中也取得佳績,本想著這次來長安揚名立萬,沒想到一來就遭人凌辱,捅個大簍子,被人追殺到家門口,一身武藝,還不敢還手,著實窩囊。

  參加完圣上主持的元夕夜宴,李林甫沒有去逛花燈,早早回到了府邸。這兩年他的身體不如往日,熬不得夜。一旦過了時辰未睡,就一宿不得安眠。

  盡管屋外天寒地凍,但李林甫的書齋里卻溫暖如春。他脫下官服,換上寬松柔軟的絹衣,焚香品茗。眼前香爐裊裊,茶香四溢。李林甫雙目微閉,小寐一會兒,享受著他一天難得的獨處時間。

  最近的煩心事是在太多了。

  眼下楊貴妃儼然是六宮之首,圣眷日深。自古嬪妃得寵,外戚就會崛起,影響朝堂格局。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這貴妃楊家的勢力也增長的太快了,圍繞著這股勢力,朝中已經隱現多股反對他的暗流,楊釗就是這股暗流之一。楊釗貌似精明,實則胸無點墨,粗鄙不堪,那堪重用。今上視之國士無雙,委以重任,也太過了吧。皇上當年也曾如此寵愛過武惠妃,但也沒這么關照過武家。這不單純是對貴妃的寵幸,應有深意。

  李林甫一聲長嘆,也許是自己這個宰相做得太久了,久得讓那個人生了厭。

  太子李亨現在雖不得圣上的賞識,看似閑散在家,庸碌無為,似乎再無還手之力。但一日沒被廢黜,一日就是儲君。

  李亨早已和自己交惡多年,勢同水火,仇怨結的太深,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如果哪一天圣上突然駕崩,又或者自己仙去,自己這一家數百口性命,可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手握大權快二十年了,站在權力的巔峰太久了,自然得罪的人也就太多了。

  想到這里,李林甫不寒而栗。

  忽聽屋外有人喧嘩。沖斷李林甫的思緒,將他從禪定中擾醒。李林甫最恨在禪定時被人干擾,尤其是壞情緒還沒有被排解的時分。

  他正要發火,只見一人推搡開丫鬟,闖入院中,連書齋門都不扣,直接沖了進來,跪倒在自己腳下,痛哭流涕。這是被自己寵壞的小兒子李木生。

  “爹兒,你要為孩兒做主啊!”

  李木生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讓李林甫心生厭惡。自己縱橫朝野快二十年,儼然是有唐以來最有權勢的宰相,怎么竟生出這不成器的玩意。

  等聽明白李木生斷斷續續的哭訴的事由后,李林甫勃然大怒:“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給我闖禍。搶漂亮小娘也就算了,你還帶兵圍攻把蜀會館,你不知那是劍南節度使的地盤嗎?”

  李木生哭訴道:“孩兒本來沒打算調兵的,后來見那小子仗著是徐太傅的內侄,囂張跋扈,對父親大不敬,孩兒咽不下這口氣,才擅自找金吾衛幫忙的。”

  “你說他是誰的內侄?”

  “徐太傅。他親口對孩兒說的,說那小子是他的遠方內侄。還說,如果我敢對他內侄動手,他就在天子面前參父親您一本!”

  “怎么還把徐重卷進來了?此人看似清雅淡泊,實則也是個難惹的人物。雖不理朝政多年,手中并無實權。但一直深受圣上信任,尤其是和門閥大族關系深厚,此時招惹他,實為不智。”

  越想越煩,心緒難安,李林甫一陣眩暈,緩緩坐倒在榻上。

  靜心片刻,計上心來。

  李林甫搖動手邊紫金鈴,對進屋的護衛道:“請吉溫、羅希奭兩位大人速來見我。”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站在庭院,望著滿天飛雪,驃騎大將軍高力士思緒萬千。數十載歲月,竟如白駒過隙。

  父親馮君衡,當年是潘州刺史,為官一方,造福百姓。可惜自己十一歲那年,父親被人陷害,牽連到嶺南流人謀反案中,不幸“裂于冠冕,籍沒其家”。

  從此家破人亡,從云端栽下,無奈成為宦官。當年伺候則天皇帝,因小過,被鞭打趕出宮。好在被義父高延福收養,才不至于餓死街頭。

  當年,圣上還是臨淄王時,英武睿智,器宇軒昂,遠勝其他藩王,我一見傾心,認定此人必非池中之物。從此牽馬墜蹬,忠心耿耿。

  圣上不嫌我殘疾,待我如手足。這數十年來,我們一起面對過多少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神龍之變,廢掉則天皇帝。平定韋后之亂,肅清太平公主余毒,誅殺蕭至忠、岑羲一黨……

  到如今家資殷厚,富比王侯。晉爵渤海郡公、官拜驃騎大將軍,權傾朝野,縱橫天下。宇文融、李林甫、李適之、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這些將相皆因我而獲高位。太子稱我為二兄,諸王公主稱我為“阿翁”,駙馬們皆稱我為“爺”。圣上常說:“力士應承于前,我歇息則安穩。”

  榮寵極致,無以復加,為何我總夜不能寐,心緒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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