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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回 曲終人散

  花外東風作小寒,輕紅淡白滿闌干。

  春光不與人憐惜,留得清明伴牡丹。

  ——《小寒》張昱(元)

  這一日午后,雪后初晴,久違數天的陽光和煦溫暖。屋檐、石碑上的殘雪讓弘文館一夜之間穿越回秦漢,秦磚漢瓦再現雄關明月的蒼茫。

  白復打掃完碑林的積雪,正要返回藏書閣。猛一抬頭,銀裝素裹的庭院里,一位身材嬌小的麗人身著銀狐裘衣,頭戴白貂雪帽,一席紅色披風拖在白雪皚皚的地上分外醒目。

  她沖白復招招手,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風拂面。正是獨孤老閥主最疼愛的嫡孫女——獨孤筱重。

  白復也有幾分驚訝,放下掃帚,來到近前。

  獨孤筱重溫婉一笑,道:“白少俠,今日可有閑暇,手談一局如何?”

  白復笑道:“還請獨孤姑娘手下留情,莫要殺得我片甲不留。”

  來到棋室,白復煮雪烹茶,水開后,茶香四溢。

  獨孤筱重捧著茶盞,閉目輕嗅,悠然陶醉。她抿了一小口,眼神一亮,道:“好有靈性的茶。”然后,一飲而盡。

  獨孤筱重道:“此茶甚好,聞香,入口,入喉各有變化。入唇蘭花香,猶如‘舌尖滴水’。香味在口腔內逐漸豐富,從香到澀,層巒疊嶂、交響輝映,快速讓‘舌面生津’。入喉后,又從澀轉圜到甘甜,如飛瀑入潭,直落三千尺,可謂‘舌底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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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復倒茶之手懸在半空,目瞪口呆。

  獨孤筱重狡黠一笑,道:“干嘛這么看著我?可有什么地方,我說的不妥?”

  白復這才回過神,道:“沒有啦,是十分準確。我師父品這款茶時,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獨孤筱重笑道:“那我太榮幸了!聽說青玄掌門當年才學冠京華,名動京師!他的品評,定有獨到之處。”

  白復抱歉一笑,道:“其實,師父的往事,我們都不清楚。他也從不給我們講他的過去。

  他過得很儉樸,但恬淡自得,好像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動怒或者發愁。師父對我們這些弟子包容呵護,關愛備至,從沒發過火。”

  獨孤筱重問道:“你是不是很想師父?”

  白復點頭,道:“師父還在青城后山的悔過洞里受戒,也不知他老人家現在過得怎樣?”

  獨孤筱重見白復難過,趕忙岔開這個話題,道:“青城和長安比,你喜歡哪里?”

  白復黯然道:“長安富庶繁華,八方云集,四海通匯,哪里是巴蜀大山能比的。

  不過,山里雖然物資匱乏,但也讓人沒有那么多的欲望。劍有一把就好,衣袍保暖就行,食物夠吃即可。每天修習完功課,就可以在溪水畔撫琴,在瀑布邊舞劍,在山巔,對著云霧彌漫的峽谷打坐養氣。

  我當時嫌這種日子平淡,特想走出大山看看。可兜兜轉轉數年,武功雖然高了許多,但我反而沒當年快樂。”

  青城天下幽,白復勾勒的唯美畫卷,讓獨孤筱重心馳神往。

  獨孤筱重嘆道:“我師父常說,‘嗜欲深者天機淺’,來長安闖天下的,無論未來是皇親貴胄還是王侯將相,都是生命過客,最終都是一抔黃土。

  可能只有青城、峨眉這種遠離喧囂的仙山,才能讓人物我兩忘、寧靜恬然,最終找到生命的真諦。”

  兩人弈棋三局,白復被殺的丟盔棄甲,中盤告負。

  獨孤筱重停棋收子,道:“白少俠,棋局如沙場,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白復無奈搖頭,抱歉一笑道:“棋心如水,這幾日頗不寧靜,讓姑娘見笑了!”

  獨孤筱重停頓片刻,琢磨了一下措辭,方道:“要不是我表舅告訴我,我娘親見過你之事,我還一直蒙在鼓里。”

  白復一愣,問道:“哦,這事啊?令堂前些日子確實來過弘文館。另外,你表舅是誰啊?他因何會知道此事?”

  獨孤筱重掩嘴一笑,道:“你的劍圣師父啊!他沒告訴過你嗎?”

  白復一拍腦門,笑道:“是哦,裴先生也是你們家族的。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

  獨孤筱重道:“這也怪不得你。我表舅乃是裴氏旁支,以前也不被家族待見。他有今日的地位,都是憑真本事闖出來的,從未依靠過家族。

  對了,我母親從小被家里寵壞了,有些不講道理。我父親也常常拿她沒有辦法。不過,她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對人對事沒有什么惡意。

  她...她那天沒難為你吧?”

  白復笑道:“還好。令堂賞識我的畫,高價拍買下來。我們隨后簡單寒暄了幾句。”

  獨孤筱重看了一眼白復,垂下頭,聲音羞澀,道:“母親是母親,我是我。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復恍然大悟,但卻不知如何回答。

  獨孤筱重抬起頭,墨瞳深深注視著白復,鼓足勇氣,道:“復兄,這盤棋,我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嗎?”

  白復心中大為感動,但有些事,何去何從,不能含糊,必須說清。

  打人不要打臉,傷人莫過偷心。若無一顆真心,豈能曖昧糾纏、誤人終身?否則將來誤人誤己,害莫大焉。

  白復沉吟許久,坦誠回道:“獨孤姑娘對在下的厚愛,白復今生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姑娘家世顯赫,蕙心紈質,唯有鸞章鳳姿之人才配得上。白復山野草民,漂泊不羈,實非相守之人。”

  獨孤筱重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你不用這么夸我。我自己知道自己之事。我只是很遺憾,太晚認識你。”

  白復默然,語氣帶著深深的歉意:“是我自己的問題,有些人和事,我還沒能完全放下。我心里有道坎,邁不過去。”

  兩人相對無言,對坐良久。

  斜陽夕照,獨孤筱重起身,朱唇輕啟:“時間不早了,我先告辭了。這盤棋終究沒有下完,讓人心有不甘。

  我真的好羨慕那位姑娘,能讓復兄如此惦念。”

  白復一臉苦笑,不知作何解釋。

  馬車緩緩駛去。獨孤筱重透過竹簾縫隙,依依不舍地回望白復。這個少年單薄的身影在斜陽下,越拉越長,漸行漸遠。

  一行清淚從獨孤筱重臉頰上落下。

  獨孤筱重掩面而泣:“為何別人都能花好月圓,而我苦苦等來的都是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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