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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權力游戲

  千載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春叢莫輕薄,彼此有行藏。

  ——節選自《菊》羅隱(唐)

  今日早朝,顏真卿奉旨接見外國使節,晚來半個時辰。在門口正好聽見白復之言,他趕忙入殿,陳述自己主張。

  顏真卿道:“回稟陛下,臣以為光弼將軍更適合統領唐軍主力,在都畿道與史思明對峙。

  郭令公可以英武軍為主力,同時征召朔方、鄜坊、邠寧涇原等戰區騎兵,組成蕃漢混合兵團,從朔方出發,繞過長城,從塞外迂回至范陽,直搗叛軍老巢。

  一旦收復范陽,大軍班師途中,可順勢掃平河北(黃河以北)叛亂。”

  “顏愛卿,請上前一步,細細闡述,朕愿聞其詳。”肅宗問道。

  顏真卿道:“臣之所以如此建議,是根據郭、李兩位將軍的治軍、戰術風格而制定。

  郭令公治軍,恩義相結,與每位將領交情都甚好。他可以把膽怯者變成勇敢者。在戰斗中,他身先士卒,對士兵十分寬厚。在行軍過程中,找到了食物和水源后,士兵們沒有全部喝完,他滴水不沾,士兵們沒有全部填飽肚子,他也是一口不嘗。

  郭令公治軍,不是以嚴苛的軍規軍紀要求士兵,而是以自己的魅力來感染周圍的將士,將其忠勇、尚武的精神傳遞給戰士們。

  戍邊的胡、漢將士都以投在郭令公麾下為榮。

  郭令公所率領的軍隊,人人奮勇爭先,能以一當十。常能以少制眾,反敗為勝。

  郭令公的領軍風格,最適合統率各戰區蕃漢軍隊,特別是率領善于野戰的精銳騎兵,千里奔襲,奇襲叛軍范陽老巢。

  對比而言,如果說,郭令公是一支銳利的長矛,擅攻,那么光弼將軍就是一支堅固的盾牌,擅守。

  光弼將軍治軍有方,軍紀嚴明,生平幾乎未嘗敗績。

  軍隊出戰時,人不解甲、馬不卸鞍,高度戒備。

  凡率軍作戰,大軍前方一定有斥候偵查,左右一定有騎兵掩護,營隊相互呼應,相互支援,行軍速度雖然較慢,但很難被敵襲擾。

  安營扎寨章法嚴謹,軍營扎下,堅實穩固,任憑數倍之敵沖鋒,巋然不動。

  史思明為首的叛軍主力,武器精良,騎兵剽悍,來去如風。光弼將軍扎硬寨,打呆仗,穩扎穩打的戰術風格正是草原鐵騎的克星。

  天地萬物相生相克,將領與將領亦是如此。李光弼是史思明命中注定的天敵,也是他的夢魔。

  當年河北戰場,饒陽、常山、九門之戰,李光弼打的史思明滿地找牙。尤其是嘉山會戰,史思明大軍被斬首四萬余級,被俘千余,全軍覆沒。

  史思明坐騎被射死,頭盔被打掉,赤腳落荒而逃。

  史思明復叛以來,李光弼駐守河陽,屢次讓史思明無功而返,被譽為史思明的克星,絕非虛言。

  陜州以西,便是潼關。一旦潼關被攻破,長安危矣。臣以為,都畿道的戰役,事關全局,不容有失。寧可錯過戰機,也不可輕鋒冒進。

  兩軍長期對峙,僵持不下,彼此都在消耗。我們耗不起,史思明更耗不起。大唐地大物博,兵員眾多,只要堅持下去,叛軍久攻不下,必生內亂。

  由光弼將軍率領唐軍主力,在都畿道拖住叛軍主力,阻止叛軍西進,就是勝利。

  故,臣以為,如此排兵布陣、合理使用郭、李兩帥,乃是平叛的最佳戰略。”

  顏真卿奏報完畢,滿朝文武頻頻點頭,深以為然。對于郭、李兩位將軍的使用,朝堂很快達成共識。

  白復望向前排的顏真卿,顏大人雖須發皆白、腰背句僂,但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如風中蒼松勁柏。

  反觀自己的明哲保身,白復不禁汗顏、慚愧。

  現在看來,朝堂之上不是沒能臣干吏,而是沒有像顏大人這樣的大唐嵴梁!

  見顏真卿的意見獲準,呂湮拱手道:“顏大人真知灼見,令人佩服。

  河陽之戰,兩軍對峙良久,唐軍消耗甚多。這幾日,李光弼將軍接二連三發來軍報,希望能調撥一批弓弩箭失、軍輜軍需保障前方將士。

  如今財政吃緊,戶部撥款不足以滿足這份清單。為今之計,只能是從清單上挑揀出最不可或缺的武器、軍輜,優先供給。

  臣雖為兵部侍郎,負責唐軍裝備供給。但臣從未領兵打過仗,對軍輜軍需了解不足。白大人久經沙場,實戰經驗豐富。臣斗膽肯請白大人協助微臣,保障這批軍需的供應。”

  肅宗道:“準奏。白愛卿,從即日起,由你兼任兵部侍郎,負責朔方軍的軍輜供給,務必保障好大軍供應。”

  白復領旨。

  侍中苗晉卿道:“陛下,白大人身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拱衛京畿責任重大。若再兼任兵部侍郎,負責軍輜供給,臣恐怕白大人兩者不能兼顧,屆時得不償失啊!”

  肅宗點點頭,道:“苗相言之有理。如今京城治安井然有序,還需將精力放在都畿道一帶的戰事上。

  這樣吧,白愛卿,你遙領左金吾衛大將軍頭銜即可。左金吾衛暫且由高邑王李僝執掌。待你處理完軍輜供應,再回左金吾衛杖院。”

  白復心道:“呂和苗兩位宰相一唱一和,繞來繞去,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一旦我交出左金吾衛軍權,誰是最大受益者呢?

  獒衛!

  哼,我倒要查查,看呂和苗這兩位宰相,是否跟李輔國私下勾結、暗通款曲。”

  肅宗話音剛落,白復正要上前領旨。眾朝臣對望一眼,紛紛出列奏請道:“陛下,萬萬不可!

  雖然京師治安初見成效,但吐蕃和叛軍的奸細仍躲藏在暗處。此時走馬換將,臣等恐大好局面,功虧一簣啊!”

  “殿上這些朝臣,有一大半素昧平生,關鍵時刻怎么會替我說話?”白復略一思考,便找到癥結所在,不禁啞然失笑。

  答桉就是獒衛!

  獒衛刺探文武百官各種隱私,橫行無忌,一旦不遂心意,立刻將官員緝拿下獄。

  在獒衛無所不在的淫威之下,三省六部的官吏人人自危,對李輔國和獒衛唯命是從,不管李輔國發出什么指令,沒有朝臣敢說半個不字。

  自獒衛成立以來,唯一敢違逆李輔國心意,打壓獒衛囂張氣焰的,就是白復執掌的左金吾衛。

  只要白復執掌左金吾衛,獒衛就會收斂爪牙,噤若寒蟬。倘若白復離開,獒衛有了喘息之機,定將再度死灰復燃。

  前任宰輔張鎬的例子活生生就在眼前。要不是白復及時出現,棒殺獒衛,張府全家上下數百口,沒有幾人能從詔獄中活著出來。

  呂湮和苗晉卿一步一步挖坑,誤導肅宗下旨調離白復,不少朝臣都猜出呂和苗背后的主使是誰。

  但眾朝臣寧可開罪這位煊赫之人,也要借白復的煞氣,將獒衛死死鎮住,不讓獒衛翻身。

  白復本想讓熊八斗找個獒衛的把柄,率領金吾衛和京兆府的不良人,將獒衛一舉鏟除。

  沒成想,獒衛余孽無意中竟然成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脅迫百官站到自己這一隊。

  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還真是太極圖上的黑白魚,相偎相依。

  想通這一點,白復終于明白養寇自重的道理。對于權力的博弈和平衡,白復又有了新的理解。

  這就是權力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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