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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心理

  十月六日夜,嬴政坐在已經獨屬于自己的青宮正殿中,手持竹簡,心中全是恐懼,根本生不起讀書的念頭。

  淡淡的臭味如同噩夢,縈繞鼻端,驅之不去,

  嬴政從未想過,原來人死后竟是這般模樣。

  并不如何慈和的大父死去之后原本是栩栩如生模樣,雖然有些駭人,但其實并不多么可怕。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尸體發硬、溢血、發軟、變臭。

  漸漸,嬴政甚至看見內中生了不斷蠕動的小蟲。

  他仍是無法下葬。

  ——先王的陵寢,還沒有完全竣工!

  誰也沒想到他會死的這么早。

  就連早已經為自己的后事做準備的秦王贏柱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死得這么快。

  忽然之間,人就沒了。

  嬴政代父為他守靈,見證著這個老人以逾越禮法的天子葬儀,用逾越禮法的天子規格,用逾越禮法的四重天子棺槨。

  但,同樣出于對他的尊重,尸身并未以猛毒水銀設置防腐,而是用黍酒沐浴防腐,并兼之使尸身有一股酒香。

  所以他的尸身,在逾越禮法的超高待遇的棺槨和葬儀之中,發臭、腐爛。

  酒香混合尸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古怪騷氣。

  如一塊最廉價的騷豚肉。

  一切的尊貴、一切的體面、一切的威嚴,在這騷氣之中,全部消失。

  目睹這一切的嬴政,心中唯有恐懼。

  我也會死嗎?

  我死了也會像他一樣嗎?

  我會發臭?尸體生蟲?

  又或者被別的什么東西啃咬?

  嬴政的這些問題,無從解答。

  但他知道,這是不遠的將來之中,自己死去之后會發生的事情。

  這種令人作嘔的未來,他根本不想要。

  即便是遠離了秦王贏柱的棺槨,嬴政的恐懼依舊沒有退卻,反而更加濃重。

  他渴望得到“不死”的辦法,來擺脫這種屈辱而不體面的未來。

  他不希望自己被那種無知無識的蟲子啃咬。

  那種未來,太可怕了!

  但,就算他已經有了可以掌握世界最根源的“生產關系”的手段和智慧,他依舊想象不到任何手段來讓自己擺脫死亡的既定命運——自古以來,世間從未有人長生不死!

  夜晚,鞠子洲和衣睡在低級客舍的大通鋪上,感受著身下梗草的硌人,伸手抓了抓身上蓋的葛布,對旁邊的“工友”說道:“明日早間吃什么?”

  “早間不食吧。”身旁的“工友”扯了扯葛布,從身上捏出一只跳瘙,捏死填進嘴里,說道:“還是午間就食……王孫政的“農會”食堂倒是會供早食,不過一頓飯就要一個錢,早食沒有肉,午食才有!”

  “你要嫌貴,大可不吃!”身邊的另一個人說道:“不過我聽聞,加入“農會”,每月為“農會”干了十天的活,王孫政就會管一日三餐!”

  “三餐?!”眾人驚詫。

  此時的富農,一般一日兩餐,只有身家頗豐的大商和貴族,才有機會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

  尋常庶人,很多一日一餐。

  有些早上吃,有些午間吃,有重體力勞動的話,晚上也會吃一點,好讓自己睡得香一點。

  鞠子洲今天跟著這大通鋪里的“工友”們為“農會”做了一天的活。

  主要工作是打柴。

  一群人用石刀砍伐樹木,清理枝干,而后拖拽回城中,一天下來,可以得錢四個。

  低級客舍的大通鋪會連帶著贈送一點點的食物,收錢一個。

  中午時候大家在“農會”的餐廳里吃了一頓帶著一塊肥嘟嘟的豬肉的午餐,花去一個錢。

  所以一天下來,鞠子洲和所有人一樣,通過自己的勞動,凈賺了兩個錢。

  就這種工作,很多人想做,都沒得做。

  尤其,鞠子洲午餐時候去了解了一下。

  自己等人的這份工作,原本是“農會”中人應該做的。

  他們做,應有每天六錢的工資。

  但是“農會”中有些聰明人,聯合大伙一齊,將每日規定的份額擴大化,并且承包了兩百多個“工員”名額,反手抽了兩個錢的工錢,以每天四個錢的“工錢”將工作外包給自己這些人。

  這樣,工作超額完成了,錢也賺了。

  可以說是非常優秀。

  “洲,你說,今日“農會”那廚娘是否對我有意啊?”身旁“工友”問道:“午食時候,她可一直沖我笑呢!”

  “大抵如此吧。”鞠子洲笑了笑,實在沒有力氣回憶太多東西。

  “你放屁,那小廚娘分明是對乃翁有意!”身旁另一人說道:“她給乃翁打的肉是全肥的!”

  兩個人就小廚娘到底看上了誰發表各自的意見,并且接下來,以肢體沖突的形式交換了意見。

  鞠子洲不管這些,他極累,于是便睡覺了。

  半夜睡醒時候,聽到有人哀嚎。

  還有四五人說話聲音。

  “你這豎子,乃翁早看出你不是個好人,竟敢趁夜摸取乃翁的錢財!”

  “啊,別打別打,我錯了,別打!”

  “不打?不打便把你送去官寺,叫你還敢與乃翁搶小廚娘!”

  “那你還是打吧。”

  鞠子洲撇了撇嘴:“他盜取了幾人的錢財?”

  “沒幾個,沒幾個……別打臉,明日還要見小廚娘……別打別打……疼疼疼疼!”

  “這豎子,囊中有十六錢,該是盜了八人錢財!”

  “七個七個!別打臉……”

  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鞠子洲也分不太清楚到底是誰人在說話。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干癟的錢袋。

  錢果然不見了。

  “洲,你的錢被盜了吧?”

  “是也。”鞠子洲點了點頭,不過,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到什么東西。

  有人摸索著,將兩枚銅錢放進鞠子洲手中:“收好。”

  “這賊豎子,果真不打不行!”

  “要將他送入官寺嗎?”有人發問。

  眾人一時語塞,無人開口說話。

  好一會兒,有人說道:“還是別了吧……”

  “是啊,送入官寺……”

  送入官寺,對于這些一天掙兩個錢都高興得不得了的底層人民而言,無疑是一種噩夢。

  “求求各位,千萬不要送我去官寺啊!”偷錢者大聲哭起來:“我家中妻、子生病,我想給他們治病,這才動了邪念的,求各位體諒啊……”

  鞠子洲在一旁,圍觀旁人不幸,沒有一句話。

  “算了,這賊豎子!”有人開口,吐了一口唾沫。

  “嘁,算乃翁倒了霉!”有人語氣之中帶著憐憫感傷。

  “呸!”一聲干凈利落的唾棄和一枚銅錢落地的聲音:“拿去吧。”

  這時候,陸陸續續的有更多人醒來,一人說道:“我聽說,太子政的“農會”之中,有醫者免費問診。”

  “太子政?是誰?”

  “就是之前的“王孫政”,秦王死掉了,他就變成太子了,好像是這樣。”

  “秦王又死了?之前不是剛死過嗎?”有人問道。

  “噤聲,這種話也是你我輩能說的嗎?”

  鞠子洲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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