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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我要的永生 (上)

  “鞠先生回家了?”熊當叫開大門,高聲喝問家僮,他聲音之中透著急切。

  正被家僮帶著要去沐浴的鞠子洲隔著老遠便聽到熊當的聲音。

  他此時累極,聽到聲音只覺得耳熟,一時并不能準確判斷出說話的人是誰。

  那邊熊當得到家僮肯定的回復之后,立刻撥開攔路者,向著鞠子洲這邊沖了過來:“鞠先生,鞠先生,急事,急事啊!太子殿下使臣請您前往宮中敘事!”

  “太子殿下?”鞠子洲反應了一瞬才意識到這個“太子殿下”說的是嬴政:“阿政他有什么急事?”

  “鞠先生您還是快些隨臣前去宮中看看吧,這事情,三言兩語的講不清楚!”熊當一把拉住鞠子洲的手,將他向外拉。

  “慢些走,慢些走,趁著趕路的時間,先給我講一講事情大致是個什么情況。”

  雖然很累,很困,但是鞠子洲還是強打精神,跟著熊當向前走。

  滿身臟污的乞丐般的人坐上精美的馬車,而后衣著華貴的駕者驅車,兩人向著王宮趕去。

  一邊趕路,熊當一邊向鞠子洲解釋如此著急的原因。

  當然,就鞠子洲來看的話,其實原因很無聊。

  就是嬴政這小鬼頭一次見人死后之事,心中驚懼而已。

  這種小事……

  鞠子洲在馬車上,略微的顛簸讓他有點想睡覺。

  實在是困得不行。

  連續勞作,又沒有足夠的食物、油水、熱水、床褥的后勤補給,此時的鞠子洲根本不想費力想什么,也壓根就不想動彈。

  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顛顛簸簸,馬車很快趕到青宮。

  熊當一人下車稟告,鞠子洲雙手支著下巴,撐在膝蓋上,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好半天,嬴政迎出宮門,見到鞠子洲這副臟兮兮、半死不活的樣子,又是嫌惡,又是心疼,內心隱隱也有了一些知覺,撇了撇嘴,驅使著兩個人將鞠子洲抬進宮中。

  被人搬動的時候,鞠子洲一貫的機警讓他從將睡而未睡的狀態中抽離,大腦盡管還有些混沌,但人好歹是已經張開眼睛:“誰?”

  “是我!”嬴政小手在鼻端扇了扇,扇不走鞠子洲身上那股汗水混合泥水之后的淡淡腥臭,但這臭味似乎將縈繞于嬴政鼻端的騷臭取除了一些。

  嬴政看著鞠子洲嫌惡說道:“你怎么搞成這副模樣?”

  “什么怎么搞成這副模樣?”鞠子洲用力搖了搖頭:“我怎么了?”

  他原地轉了兩圈,沒感覺自己有什么不對。

  而一旁嬴政早已經咬緊牙關:“考察一定要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鞠子洲大腦雖有些迷蒙不清,卻并未失智地說出太過激的話語:“你以為呢!嬴政?”

  “你以為我很想嗎?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想要了解最真實的情況,只有深入到氓隸庶人的生活之中去看!他們如果能夠活得好一些,如果能夠更像是“人”一些,那我也根本不必費力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嬴政張了張嘴,沒有回答鞠子洲的質詢,只是囁嚅:“那,那你自己也應該保重身體……畢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你今天……不對勁吧?”鞠子洲先是點頭,而后忽然覺得,這種小兒般的語氣,反而不像是自己認識的嬴政。

  鞠子洲低頭仔細看著嬴政的臉。

  小臉憔悴,眼睛里布滿血絲,黑眼圈極深。

  “你怎么了?”鞠子洲皺眉。

  鞠子洲湊近之后,嬴政越發能夠清晰地問道鞠子洲身上的臭味:“你離我遠點!”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嬴政還是主動拉起鞠子洲的手,把他往宮殿之中帶:“跟我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宮人們緊隨身后。

  而熊當,他想了想,咬咬牙,留在原地,沒有跟上。

  這兩位談話……還是不要靠那么近了,會死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個死人嗎?”鞠子洲踞坐在席位上,兩腿叉開,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乘涼的老農。

  嬴政給鞠子洲倒了一杯溫水,猶豫一下,將宮人全部都趕出去,這才說道:“我很怕!”

  “怕什么?”鞠子洲問道。

  “死!”嬴政眸中是化不開的恐懼與驚慌。

  他已經徹底亂了方寸!

  鞠子洲看著嬴政臉上絲毫不加掩飾的恐懼神情,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你的意思是……”鞠子洲問道:“你擔心自己也會死,會跟你的祖父一樣?”

  “對!”嬴政點了點頭,思考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我很怕!我怕我有一天也會跟大父一樣,忽然之間就死了,死了以后,孤零零地躺在棺槨之中,七竅流血,尸體腐爛、發臭、被許多蟲豸啃咬、被鼠蟻吞食……”

  死了之后,什么“生產關系”、什么“神圣性”都挽救不了這種幾乎必然的凄慘結局。

  嬴政心中無比恐懼。

  鞠子洲看著嬴政,聽著他的話,大腦慢慢冷卻,清醒,然后他意識到了一件事——嬴政,此時處于極度的不安之中,他的內心無比慌張,也,無比脆弱!

  這正是自己謀求許久的,趁虛而入的時機!

  鞠子洲眼前一亮,然后立刻將自己心中的喜悅深藏:“所以,你不想面對這種結局,你也不想死?”

  “是的……”嬴政無助看向鞠子洲,眼睛里一片晶瑩,一派泫然欲泣。

  他身上,此時看不到任何的所謂霸道、威嚴,只有被遺棄而找不到家、母親和主人的小貓兒般的無助與惶然。

  鞠子洲坐正身子,打起精神,肅聲說道:“嬴政,你知道,人死了,為什么會淪落到你所見到的那種境地之中嗎?”

  嬴政滿眼期盼,看著鞠子洲:“師兄教我!”

  “因為隨著人的生命的終結,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虛假的“關系”會頓時消失!”鞠子洲笑了笑,笑容詭秘殘忍。

  “秦王死了,他的“秦王”職位,沒有死,而是隨著他的死亡,從他身上剝離出來,被“秦國”這個存在自然的贈送給了你的父親。”

  “死去的那個,并不是“秦王”,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家寡人!”

  “或許會有人為他傷悲,但有為他傷悲、為他守靈的資格的人卻并不會因為他的死亡而傷悲,反而會因為得到了他的死亡所帶來的好處而喜悅,會埋怨他為什么不早一點死!”

  “你不就是這樣嗎?”鞠子洲看向嬴政。

  嬴政張了張嘴,一言不發。

  “那么為什么秦柱死了,會是如此境況呢?他真的……“死”了嗎?”鞠子洲問道。

  嬴政一言不發,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說道:“我覺得,起碼要等到華陽太后死去,秦柱才真的死去了!”

  “為什么?”嬴政不解問道。

  “因為他現在的“死”,是假的!”

  “他只是身體朽壞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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