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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衛生 (五)

  “我們便當它是可行的,好么?”鞠子洲問道:“我們假定它可行,那么,我們如今用的廁籌,是竹片、木棍,以后這些東西可以作為‘錢’來使用,官府制造錢的成本極低,造出來的‘錢’本身的實際使用價值也極低,而私人造假錢的成本和其所造出來的‘錢’的實際使用價值也因此低得可以忽略不計。”

  “那么這個時候,造假‘錢’的人,通過造假‘錢’,實際能夠得到什么呢?”鞠子洲問道。

  “得到……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嬴政回答。

  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信任這種東西,原本只是概念化的,但是按照鞠子洲所說的那種狀況的話,‘錢’實質上就已經是由具體有價值的東西轉變為了單純的承載這種“信任”的載體,其實際使用價值已經幾乎完全消失。

  “不止。”鞠子洲說道:“這份信任,掌握在國家,或者國家的當權者手中的時候,才是“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但當它掌握在某個具體的,并不在國家體制之中掌握話語權的人的手里的時候,它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

  “什么東西?”嬴政問道。

  “國家賦予國人的“權力”。”鞠子洲笑了笑:“這種轉變,是不是很有意思?”

  嬴政不覺得有意思。

  他只覺得聽不懂。

  倒并不是說鞠子洲故意繞他,而是真的,這個東西比較抽象,而且嬴政也不太能夠理解,為什么信任在不同的人手里就會轉變為權力。

  很難理解。

  “這種權力,具體一些說是什么?”嬴政問道。

  “是參與物質與資源的調配的權力。”鞠子洲回答。

  物質與資源的調配?嬴政稍微思考,便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這是對于“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的偽造,也是對物質與資源的調配權力的偽造?”嬴政若有所思。

  “是的。”鞠子洲點了點頭:“而且這種偽造和侵犯出來的權力的應用,是以損害國家的“公信力”為代價的。”

  “損害國家“公信力”?”嬴政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么這種鑄造‘錢’的權力,應當是一國之主所獨有的!”

  “現在,嬴政,私下里有人以良銅鑄‘錢’,這錢是真錢還是假錢?”鞠子洲問道。

  “假錢!”嬴政立刻回答。

  “為國家鑄錢的人私自鑄錢呢?這‘錢’是真錢還是假錢?”鞠子洲問道。

  “假錢!”嬴政回答。

  “那么,錢的多少,為什么能夠決定人的地位高下?”鞠子洲又問。

  “因為錢在個人,是國家賦予國人的一種權力,錢多,則“權”大;錢少,則“權”小!”嬴政下意識回答。

  這句話說出來,嬴政立刻便將之前不懂的東西弄懂了。

  他若有所思看著鞠子洲:“原來這就是商賈的義理所能夠建立起的關系比現下的貴族們所能夠建立的關系更牢固的原因么?”

  鞠子洲搖了搖頭:“還差得遠呢!”

  嬴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都還差很多?”

  “當然了,這才哪兒到哪兒?”鞠子洲笑了笑:“商賈的義理的核心是“交易”啊!”

  “交易?”嬴政疑惑:“交易也能夠建立起關系來嗎?”

  “交易的短暫過程之中,‘人’必須是獨立的,是脫離一切主從、尊卑、上下關系而達成平等的狀態的,這還不夠可怕嗎?”

  嬴政眼底又是疑惑。

  他有些惱火自己的無知和疑惑,又有些難以理解鞠子洲的話。

  以往鞠子洲所講述的義理,即便是再根源性的東西,他都可以很快的理解,那些理論雖然很有一些冰冷無情的感覺,但嬴政覺得很親切,很好懂,可以在生活之中,在過往的經驗之中得到啟發,從而理解。

  但今天的道理……

  他很不能明白。

  就好像是隔了一個世界那么遠,總覺得應該是很簡單的東西,但就是隔著一層不知道紗,看得見紗后面的景物的輪廓,但又無從下手,解開這層紗,一窺紗后面世界的究竟。

  “人與人平等的道理,墨家也是有的……但墨家的平等又跟這個好像不一樣……”嬴政皺著眉,看向鞠子洲:“不要繼續吊著我了,快點給我解惑!”

  “我們這樣講……”鞠子洲想了想,說道:“你有一石糧食和一塊黃金。”

  嬴政點了點頭:“我有這些,然后呢?”

  “然后你沒了。”鞠子洲說道:“我把你的糧食搶走了。”

  “這是商賈會做的事情?”嬴政有些疑惑看著鞠子洲。

  “然后我用從你手里搶來的糧食,與你換取你手里的黃金。”鞠子洲繼續說道。

  嬴政搖了搖頭:“那我怎么可能跟你換呢?你的糧食是搶了我的!”

  “但是你餓啊!”鞠子洲笑了笑,笑容之中帶著十足的殘忍與冷酷:“你餓了,餓是不講道理的,不換你就沒得吃,沒得吃你就死!”

  嬴政認真看著鞠子洲,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在同自己說笑。

  但鞠子洲面無表情。

  嬴政自己也不覺得鞠子洲會跟自己說笑。

  于是他點了點頭:“那好吧,我換!”

  “那么交易進行。”鞠子洲說道:“在交易過程之中,你我是平等的,你的錢,換取我手中等價的糧,交易不能夠受到干擾,然后交易完成,你得到了糧食,我得到了黃金。”

  嬴政搖了搖頭:“沒有“關系”啊!”

  他沒有從這個過程之中感受到有任何“關系”建立起來。

  “沒有才對了!”鞠子洲笑著:“沒有長久的關系建立,而只有短暫的“平等”的關系建立,這還不夠可怕么?”

  嬴政搖了搖頭。

  他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可怕。

  不就是簡單的一個交易嗎?臨時建立起來的關系,交易時間一結束,關系隨即破滅,甚至連“主從”都達不成,有什么可怕的?

  鞠子洲笑了笑,微微搖頭:“你感受不到,那么我們就繼續。”

  “好,那就繼續。”嬴政點了點頭。

  “你從我這里換取的糧食吃完了。”鞠子洲說道。

  嬴政點了點頭:“糧食吃完了,然后呢?”

  “然后你也沒有了黃金,你又想要糧食吃,我也不可能白白的把糧食給你,那我就只能讓你幫我做活,我發給你‘錢’,然后你用錢來買糧食。”鞠子洲說道。

  嬴政點了點頭,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總覺得有什么問題存在。

  “然后我給你糧食,讓你幫我種地。”鞠子洲說道。

  怪異感更重了。

  嬴政仍舊只是點頭。

  “你幫我種完地,我給了你錢,你又來買糧食。”

  “交易仍舊進行,交易過程之中,你我是平等的。”

  嬴政點了點頭,心頭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是一樣的短暫的關系,不長久,也不……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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