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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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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詢長長嘆息。

  墨家義理,首重兼愛、非攻,詢作為墨家鉅子,更是將墨義當成信仰來信奉。

  但,他沒有能力實踐他所信奉的義理。

  寄希望于更加受到秦王信重的鞠子洲,原來竟也沒辦法。

  鞠子洲不清楚詢的想法,即便清楚,他也未必會在意。

  “鉅子可有時間么?”鞠子洲問道。

  “鞠先生有什么事差遣嗎?”詢有些疑惑:“老朽雖然有些糊涂,義理不精,但總歸有些勇力,先生若有些臟活,老朽可以代為處理。”

  鞠子洲搖了搖頭:“也不算什么臟活,只是想請鉅子幫我暗中去往銅鐵爐的工地里去查看一下具體的情況……”

  “工地?那里發生了什么事了?”詢事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鞠子洲嘆氣,將不久之前離來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先生的意思……是叫老夫去打探一下消息,卻又并不加以干涉?”詢很是疑惑:“既然先生如此關心這些工人的事情,為何卻又要我不加干涉呢?”

  “因為……時機未到。”鞠子洲模模糊糊地說著。

  時機未到,說的是開始著手全面的改變秦國基礎政策地時機沒到。

  銅鐵爐這里的情況,以目下的這群奴隸主貴族的德行來看,是幾乎不可能改變的事情。

  這群人啊……既想要別人為自己賣命,又不想付出報酬,更不愿意承擔什么改變現狀可能會帶來的“惡名”。

  可是這世上,哪兒有這么好的好事?

  做出了更大的貢獻,要求更好的待遇,才是人之常情。

  鞠子洲目送詢離開,目光掃過被洗的干凈的餐具和被拆卸了兩次的石磨,搖了搖頭。

  睡覺睡覺。

  暫時,不能改變太多的東西,否則就是跟秦國的整個政治體制對著干。

  會死的!

  秩站在大爐前,焰星跳躍,空氣蒸騰扭曲,他感覺有些口渴。

  于是舌頭舔舐嘴唇,又嘗到一絲甜腥。

  該是嘴唇又干裂了。

  秩舉起袖子擦了擦嘴,一抹刺眼的紅。

  “別偷懶!”身后有人高聲喝道。

  隨后,是重重的腳步聲。

  秩身子一顫,連忙舞動手中鋼叉,翻動面前的炭。

  他忽而有些想念數月之前午間休憩時候的鹽熟水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喝……

  想著,忽而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小心一點!”身后巡查的秦吏眼見秩要栽進火中,立刻伸手一撈,將秩拽了回來:“還活著吧?”

  秩迷迷糊糊的,對耳邊的話語聽得明白,但是卻沒辦法仔細思考話語是什么意思,嘴巴開合,說不出一句話來。

  秦吏掰開秩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沒散,又探了探鼻息,雖然進出氣都不多,但總算還有。

  “來個人幫忙,這個還活著!”秦吏高聲喊叫。

  爐前的工作最是難熬,已經死去的四十多名工人,有一半多,都是在這個崗位上死掉的,余下的工人們,敢于到這個崗位上來的,少之又少,即便是加了工錢,報名的也并不多。

  而且掌火是很需要一些技術含量的,所以,即便是銅鐵爐工人極多,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訓練出合格的工人來。

  眼下工期催得緊,秦王要發動戰爭,按照秦國的習慣,武器的更新迭代尤為重要。

  既然銅鐵爐有冶煉比一般的銅質量更好的鋼的技術,秦王異人就不打算讓銅鐵爐閑著。

  從十月開始,把鞠子洲調離了銅鐵爐,又研制出了炒鋼法,整個銅鐵爐便一直處于高強度運作的狀態。

  工人們每天兩餐,餐餐有肉,頓頓吃飽!

  這是一般的不更爵的家庭都很難做到的事情。

  五千人如此吃用,花耗極多,但秦王已經不在乎這一點花耗。

  銅鐵爐開了八個多月,六個月的時間里是在向外傾銷鐵器。

  鐵器價格便宜,性能也很不錯,加上廠子是秦王陛下一手創辦,是以有需要沒需要,大家都愿意到這里來買些鐵器用。

  于是積少成多,銅鐵爐其實是很賺了一些錢的。

  這些錢拿來勞軍、獎勵士兵肯定是不夠的,不過讓區區五千人吃飽吃好,那簡直不要太簡單。

  不過,雖說錢夠,可秦王畢竟不是什么跑個步都能賞出去一百斤黃金的敗家子,該省的錢,他還是要省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工人們既然能吃到肉了,那么工錢就不需要有太高了。

  “我覺得你沒救了。”男人看著陳瑯,搖了搖頭。

  陳瑯混身染血,嘴唇發白,臉色蒼白得嚇人:“你都沒救我,怎么就知道我沒救了?”

  “我的直覺,一向是很準確的。”男人笑了笑:“所以你肯定是沒救了!”

  “真的嗎?我不信!”陳瑯笑了笑,笑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

  的確是沒救了的。

  笑容收斂了。

  眼皮很沉。

  “你看,我都說了你肯定是沒救了的!”男人笑著,又嘆了一口氣:“陳兄你喜歡什么顏色的棺槨?我還有點錢,給你弄個四層的棺槨是不難的。”

  四層棺槨……天子禮。

  陳瑯有些無語。

  “你們老莊家學的,怎么都這副樣子……”

  他這雖然眼見著已經沒救了,可畢竟還沒死。

  這鳥人……不哭兩聲也應該裝作傷心一下吧!

  “棺槨就不用了。”陳瑯搖頭:“各人財貨利益,不可侵奪,你這賊坯,為我準備棺槨,也多半是到處游說乞討,以損人之利來湊我的棺槨。”

  “我啊……雖然不能踐行我的義理,但起碼,我不能背棄我的義理,更不能因我的事而損人之利……你還是,把我曝尸荒野之中,飼喂蟲蛇鳥獸吧,待來日,蟲蛇鳥獸吃肥了,倒反可以教農夫野人吃個飽,也算是我最后做一點利人之事吧。”陳瑯微微喘息。

  他的生命已經望得到盡頭了。

  “其實那義理再正確又有什么用呢?”男人蹲在陳瑯面前,百無聊賴的樣子:“你的義理再正確,還不是被那群商賈拋棄掉了,不能踐行的義理,那不就是錯的,是空想嗎?”

  陳瑯看著面前的男人,已經看不太清楚他俊美得不像話的臉了。

  “我的義理是對的。”陳瑯鼓動了自己最后的力氣:“商賈棄我而去,正是因為我的義理是對的,在長遠看,我將他們團結起來,一齊對抗封君,是于他們有利,是故他們愿意追隨于我,因為這是利他們的。”

  “而他們拋棄我,也只是因為,封君實力太強,與封君為敵,在短期來看,是損壞他們的利的。”

  “是以,他們拋棄了會叫他們的利受損的我。”

  “這一前一后,正是因為他們信了我的義理,所以才有了這些行為。”

  男人嘆氣:“那又如何呢?你就要死了,而你的義理,也將會隨著你的身死而消泯于世間!”

  陳瑯眼眶里沁出血液來了。

  他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視覺。

  很快,他也將失去自己全部的生命了。

  “除了喂鳥,你還有什么心愿嗎?”男人蹲在陳瑯面前,大聲喊叫著,生怕他聽不見。

  陳瑯的大腦在進行最后的工作。

  他說道:“去幫我……給墨者送些鹽巴和錢,去秦國,問一問鞠子洲先生……我的義理可對……去我家中……”

  聲音漸漸低不可聞了。

  男人拍了拍陳瑯的臉頰:“喂,去你家?你家在哪兒啊?墨者又是哪兒的墨者啊?”

  他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

  “麻煩啊麻煩……”

  男人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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