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看著火焰一點點將鍋里的粥煮熟。
他吃著狗肉,狗肉很香,但是涼了之后的狗肉,很有一些腥味。
這時候熱騰騰的精米白粥出鍋,狗肉撕成條放了進去,熱乎乎冒著熱氣的粥立刻將狗肉上凝固的油脂洇開,碗里瞬間鋪上一層油花。
米粥的清淡香氣與狗肉的濃郁香味混合,構成一種打動人腸胃的醇郁。
韓非咽了一口口水,看似很不經意地感慨:“這,廟中,還有,米糧、肉食,必然,是,神靈,信眾,不少。”
“都,比得,上,我在,楚國,游學,時候,見到,的,太一,神,廟宇,了。”
“安陸以前也拜太一。”陳矩并不特別在意韓非的話,他呼呼嚕嚕地喝粥,也并不怕燙嘴:“但是聽說后來改拜陛下了,因為安陸人拜太一拜了那么多代都沒有拜來的好日子,陛下幾年之間就給了他們了,還比他們所要求的更好。”
“陛下?”韓非看向廟宇的中央。
那是空白的神牌。
他這時意識到不太對勁。
“沒有,字?”
韓非十分驚訝。
一般的神靈,需要有一個高大上的名字,和一個具體的形象,還要與一些自然現象或者豐功偉績相綁定。
如此,才能夠擁有信徒。
但是這神廟之中,似乎的確是沒有神像的。
沒有神像也就算了,但為什么,臉神牌之上都是空的?
不寫字的嗎?
不寫字,誰知道你供奉的是哪一尊神?
許愿的時候喊錯了怎么辦?
“王上活的好好的呢!”陳矩喝著粥:“這廟宇修建起來主要還是給本地人用,順帶著才是用來為陛下祈壽。”
“這樣。”韓非端著熱粥,通體發寒。
“王上…就是…秦王……政?”
秦國的新任秦王,名字叫做“政”,這是稍微有點能耐的士人都知道的。
“是啊。”陳矩喝完了一碗粥,拍拍肚皮,面容放松,整個人陷入愜意,對于韓非也放下了大部分的戒備。
“這座廟,正是秦王陛下的廟。”陳矩用勺子刮了刮鍋里的粥,估摸一下,又盛了半碗,對著韓非說道:“鍋里的都歸你了。”
“這些,米,我們,吃掉,后面,的人,又,該,怎么,辦?”韓非講話總頓來頓去的。
他有些口疾,說不得快的。
陳矩雖然覺得韓非有些不對,但也沒有多想:“不用擔心,這廟里的東西是本地農會定期補充的,我們今天吃用了,之后只消路過時候通知一聲便可,最遲明日晚間他們也就補充了。”
“是,朝廷,補給?”韓非著急地問。
“朝廷?”陳矩皺皺眉,看向韓非。
這位淋了雨的士人如今不過三十多歲模樣,因著脫離生產,面容比一般的三十歲的人年輕了不止一籌,加上長期的修養、學習,氣度十分不凡,即便是這樣的落湯雞狀態,他依舊有些過人姿態。
“這不是朝廷在做的。”陳矩搖頭:“這是本地人自發地做的,這廟多數情況,也是他們自用的。”
韓非遲疑著點頭:“他們,這么,富裕?”
陳矩皺起眉頭:“我覺得,你與安陸縣的農會會長有些相似。”
“李,會長”韓非心下一動。
“他叫李斯。”陳矩觀察著韓非:“你似乎認識他?”
“認識。”韓非頷首:“很熟。”
“那你,要不要去找他開一份驗、引?”陳矩目光柔和,最后的防備也卸下了。
引,就是一封介紹信。
驗,則是通行證。
如今秦國完善基層管理,雖說成效甚微,但是在管控上,做的確實不錯。
尤其,如今是將要開戰的時刻了,國中各處通行都要盤查,糧食、物資的運送尤其需要押送,這些靠近外國的縣城,尤其如此。
沒有傳,還好說一些,但是如果沒有驗、引,韓非過路進入縣城之后很可能會遭人舉報——畢竟現在戰時,舉報成功是有功可以記的。
而沒有驗和引,被人舉報就會被抓,這是一定的。
韓非不太了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困惑不已:“引?”
驗,韓非是知道的。
但是引?
“就是蓋了安陸縣農會會印的介紹信,可以保你沿途免費吃用,不至于被花耗問題困擾,也不會被當成可疑人員抓去挖礦。”
“這樣。”韓非糾結了一下:“那,明日,去,看看。”
“吃飽了,好困。”陳矩打了個呵欠:“我煮了粥,你就來洗鍋吧。”
“對了,今天的事情,明天你去拜訪李會長時候,見到疑古會長,幫我美言幾句。”陳矩笑嘻嘻說道。
韓非一愣:“疑古?”
“怎么了嗎?”陳矩聽到韓非的疑惑,于是問道。
“疑古,是誰”韓非不解。
“李斯李會長啊。”陳矩驚奇說道:“李會長不是就叫做疑古嗎?”
韓非嘴角抽動:“他叫,通古。”
“是嗎?”
“是啊。”韓非喝了一口粥,幽幽地說著:“李斯,字,通古,楚地,上蔡,人。”
“啊,哈哈哈,那大約是我記錯了。”陳矩摸著后腦勺:“實在搞不懂你們讀過書的人的那些名、字之類的東西,記錯了,哈哈哈哈。”
韓非跟著笑了笑,緩解了尷尬。
韓非記得的。
陳矩,是農會會長的貼身侍衛。
混到這個位置的人,就算官職可能不大,但是也不可能是不重要的。
這樣的人……真的會分不清楚名、字,搞不清楚一個農會會長的名、字嗎?
不過韓非還是選擇相信陳矩。
陳矩倒在麥秸堆里,很快睡著。
韓非小口小口地喝粥,眼神深郁。
太古怪了。
秦國這個國家,似乎從頭到尾都是奇怪的。
與自己印象當中的那個秦,似乎很不一樣了。
如果這個名為陳矩的家伙沒有說謊的話,那么這個國家就是少見的,違背了《剝削經》所闡述的那些宗要的國家。
也就是,符合李斯信件里所說的那些情況的國家。
但這樣的國家,幾乎是不可能由一個身為原本的最高統治者和最高利益既得者的秦王所締造出來的。
說它是鞠子洲那豚犬一樣的東西所締造出來的,都比秦王自己去締造這樣的國家更靠譜!
韓非喝了粥,刷了鍋,橫豎是沒有睡意的。
深夜中,王翦帶隊駐扎了下來。
雨大了。
路,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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