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鞠子洲提了一壺酒,從王宮之中走出。
長談一日夜,他的精神并不能算好。
身后跟著的趙高,則要比他好上一些。
“鞠先生,前番用您來為我開脫罪過,實在抱歉。”趙高對著鞠子洲致歉。
鞠子洲擺擺手:“這是你的本事,也是阿政倚重你的根由,我只不過是充當一個打開話題的借口而已,此時與我沒有什么關系,謝就不必了。”
趙高有些失望:“那么接下來,鞠先生打算去哪里?”
“我?”鞠子洲抬頭看了看天色:“餓了,找個地方蹭頓晚飯。”
趙高立刻會意,抬頭看了看夕陽,辭別說道:“鞠先生,那么我就不打擾您了。”
“好好做事。”鞠子洲拍拍趙高的肩膀,與他相背而行。
傍晚正是晚飯時候,市井里,勞作了一天的小民們拖著微倦身軀,或站在街上與鄰人交談,或者結伴去往工地食堂,又或者,在家中生活做飯。
鐵鍋燒柴,熱油青菜。
滋滋啦啦的聲音熗出裊裊青煙。
油脂在烈烈火焰的炙烤之下散發香氣,雞子、魚肉、蔬菜。
各家有各家的晚餐。
千家不同,萬戶迥然。
鞠子洲路過這些人家,看著他們說說笑笑,心下有些羨慕。
隗狀坐在主座上,聽著小兒在自己耳邊聒噪地炫耀著。
這種炫耀說實話是很不符合貴族的身份的。
像個土包子、暴發戶。
但,當炫耀者所取得的財富足夠耀眼時刻,這種炫耀,也就不那么惹人生厭了。
隗狀當初是不支持自己小兒的。
可現在,在鐵打的事實面前,他也只得忍著。
他只得放下家主的身份、放下族長的架子,耐心聽著小兒炫耀自己。
這種等待是很熬人的。
但鑒于如今隗狀對于小兒有事相求,等待其實也算不得什么。
小兒正喋喋不休著,下人忽然拿了信物來報,有人求見家主。
隗狀看著那熟悉的信物,吸了一口氣,問道:“是何人?”
“來人說,他姓鞠。”下人回答。
隗狀反應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姓鞠?”
如今世上正有姓氏合流的趨勢,一些家道中落的貴族,因著再無力講求過去的排場,而不再以姓、氏、名、字等區分自己與勞苦大眾的根本性區別,于是姓與氏在實際使用當中有融合現象。
但這并非是隗狀起身的原因。
他起身,是因為,這個自稱姓鞠的家伙……
只有鞠子洲了!
只是……隗狀連忙穿上鞋子,前往迎接。
正門之前,隗府的下人們恭敬禮待鞠子洲。
盡管這家伙貌相并不怎么樣,但既然開口就叫出家主名、字,并且能夠安安穩穩地站在這里等待,那么這人必然不會是什么一般人。
下人們辨人的基本能力還是有的。
只是,無論他們如何請,這怪人就是站在門口,不愿離去。
他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是叫家主親自開正門前來迎接。
這是一件大事。
下人們不敢耽擱,拿了鞠子洲隨手給出的“信物”,便去請示家主。
這所謂“信物”,當然不可能是什么太貴重的東西。
鞠子洲給出的,是一塊他以前用過的小東西。
這東西,叫做“田牌”。
隗狀到來時候,鞠子洲提著一壺酒,站在自己家門外。
隗狀從側門偷偷看過,確定了門外的人正是鞠子洲,這才使人大開正門,帶人迎出去。
“鞠先生,久不見了。”隗狀熱情走上前來,雙臂搭上鞠子洲胳膊:“別來無恙乎?”
“還好。”鞠子洲看著隗狀家中大開的正門,歡暢笑起來:“確實是久不見了,比起上次見面,你好似老了一些。”
隗狀臉上一黑。
真不會說話!
雖然心里不痛快,可隗狀仍舊笑臉相對:“鞠先生說的是啊,我的確是老了!”
“放心吧,今次前來,就不商議什么生意了。”鞠子洲打趣說道:“上次找你談生意,你分明是賺大了的,怎么見著我還如此畏懼?難道你怕賺錢?”
隗狀愕然。
上次談生意,說的當然就是田牌的那一次。
但是,那次情況不是特殊嗎?
隗狀心念轉動,抓了鞠子洲的胳膊:“鞠先生,您瞧,我真是見了您,高興得腦袋都有些糊涂了,竟教您在我家門前站著聊,您快隨我來,我們入屋中,慢慢持久敘舊。”
鞠子洲點了點頭,并不抗拒,只隨著隗狀前進。
隗狀很好奇鞠子洲到來的目的。
但他不敢問。
他現在只想把鞠子洲送離自己家。
可是他很清楚,鞠子洲這個堪稱麻煩之源的家伙,不會那么好打發。
也就是他們說這幾句話的空檔,很多人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鞠子洲,又進了隗狀這豚犬的家中了。
上一次他去,是售賣田牌時候。
有些人開始觀望。
更多的人開始一邊咒罵,一邊籌集資金。
“鞠子洲這該死的家伙,他怎的還沒死!”
“鞠先生來我這里,竟然還帶了禮物?”隗狀使下人接過了鞠子洲手中的酒。
進府之后,他臉上的笑容迅速的冷卻,轉而苦著臉對鞠子洲躬身一禮:“鞠先生放過我吧。”
“我怎么你了?”鞠子洲避開這一禮:“別想太多,我就是來吃個晚飯而已。”
“您?”隗狀見到鞠子洲這樣說話,反而不敢勸他離開。
念頭流轉,隗狀重又在臉上擠出笑容:“鞠先生喜歡吃什么?”
鞠子洲越是無所求,隗狀越是害怕。
隗狀的小兒,名為飛熒的青年人好奇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形貌并不好看,雖說年齡不大,然而看起來實在有些顯老,就好似是個積年的農民。
這樣的人?
他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災星?
飛熒好奇打量鞠子洲:“拜見鞠先生。”
鞠子洲瞥一眼:“飛熒?”
“鞠先生認得我?”飛熒有些驚喜。
這種傳說中的人物,竟然認得我?
“咸陽城中做實事的人,我都認得。”鞠子洲笑了笑:“今日來,是作為你父親的老友而來的,算起來是你的長輩,本該是給你一些見面禮的,可是你叔父我實在窮困,也沒有什么貴重物品贈你。”
“隨便送你一些什么東西,也有失我的身份。”
“這樣吧,秦王政近來叫我修法。”
“正修到了稅法,叔父我就,教你一個合理避稅的法。”
隗狀聽到這里,毛骨悚然。
你這哪里是送禮,你這分明是來索命的!
“鞠先生!”隗狀又驚又怕,連忙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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