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飛機系統一直自動報告的高度并非氣壓高度,而是無線電高度。無線電高度測量的是飛機與地面的真實高度,而非氣壓高度以認為設定的氣壓基準面為參考。
通常來說,無線電高度表的測量范圍是在20英尺到2500英尺,主要是使用在飛機的進近著陸階段,來表明飛機與地面的相對高度。
在還沒有接近跑道的時候,由于五邊地面環境的變化,無線電高度表的數值會產生一些反常規的數值變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五邊的最后進近階段,正常來說,應該是處于無線電高度持續減小的情況。不過,如果五邊存在深坑或者山包,會使得無線電高度表出現反常變化。
然而,在跑道上空的時候,這種反常規的數值變化應該不會存在才對。飛機的無線電高度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處于持續性的下降趨勢。
對于正常的著陸拋面,五十英尺的時候也差不多進入跑道上空了,飛機的無線電高度照常理應該是一直減小才對,除非機組有大幅度的拉桿動作,使得飛機停止下降,甚至抬頭。
不過,問題就出在這里!徐顯并非沒有進行大量的拉桿動作,而且在五邊進近階段,他始終有一部分精力放在內部駕駛艙的儀表上,升降率表可從來沒有顯示過正數!
既然機組操作沒有問題,那就是外面出問題了!
徐顯幾乎就在瞬息之后就反應過來了問題所在了!
盲降信號的引導終點出現錯誤了!
之前在進近的時候,管制那邊就曾經說過,晉安機場的盲降沒有經過校準和檢測。原本在五邊截獲到盲降信號的時候,他們發現盲降信號很穩定,自然而然地就覺著盲降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可是千算萬算他們沒想到盲降信號的穩定性沒問題,但是引導終點卻是謬以千里。
至少,徐顯可以肯定,飛機一定不是引導到了跑道上。
飛機要在跑道外接地了!
就在徐顯喊出防沖撞準備的一剎那,明明還有五十英尺的離地高度,下一秒瞬間轉為十英尺!根本沒有四十,三十,二十英尺的過渡!
徐顯猝不及防,竟是愣住了短暫的一刻,使得他沒有即使拉起飛機。當然,現在飛機就是一個無動力的滑翔機,舵面效應還有多少,誰也說不清。飛機能不能帶起來,估計沒人能保證。
正是完全不知道飛機下面是什么情況,有一種將性命交在別人手里的無力感!他不曉得下一秒飛機會在哪里接地!
然而,飛機根本就沒有給徐顯思考的時候。十英尺的距離也就是三米,還不是轉眼就接地了?說實話,就算之前徐顯反應過來,大力拉桿,飛機估計照樣起不來。
由于飛機沒有動力,要產生足夠的舵面要輸入更多的操縱量,也就意味著徐顯要帶更多的桿,飛機形成更為陡峭的上仰姿態。當姿態過大的時候,可能主起落架還沒有接地,機尾就先接地了,便是所謂的擦機尾!
無動力飛機在垂直操縱上本來就余度很小,再加之,離地距離太小,其實結果早已注定!
在徐顯萬念俱灰之際,或許真是在那一刻,徐顯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握著駕駛盤的左手不自覺地帶起了左坡度,就連徐顯自己的都沒有注意到。
就是如此一個非常細微的動作,讓得飛機開始向左滾轉,這時候,徐顯才發現飛機已經進入了偏轉的狀態中。
一發現飛機并非在大翼水平的時候,徐顯就準備進行修正。
不過根本就沒有修正的時候,要知道,飛機離地面只有區區數米的距離!
果不其然,在徐顯的修正念頭剛升起的時候,飛機左主起落架率先接地!
沒有接觸到堅硬的跑道道面,飛機的左起落架落在了相對松軟的草地之上。
還沒等徐顯反應過來什么情況,由于巨大的接地載荷,飛機的左起落架在接地的一刻就陷入了泥土之中,而此時,飛機的前起落架以及右起落架還在空中!
由于飛機左起落架陷入泥土之中產生的巨大阻力引發的強烈的制動效果,整個飛機仿佛被凌空絆了一下。以左起落架為中心,飛機直接向左給甩了出去。
此時,位于飛機客艙后部的乘客和乘務員若非安全帶固定,光是這一下,就能直接把人甩飛到半空。
就算是位于飛機前面的駕駛艙,這么一個轉動,駕駛艙的視野就像是走馬燈似的,視野轉換速度讓人眼花繚亂。
幾乎在無人反應的極短暫的時間內,飛機機頭方向就因為一個左起落架被生生帶偏了超過四十度。相對于跑道方向,飛機幾乎就是半斜著進場。
便是這樣,還沒算完。
由于左起落架的牽引,右起落架的滯空時間被無限縮短。在飛機被甩出去的一瞬間,右起落架也隨之快速接地,與此同時,徐顯已然是恢復過來思維能力。
徐顯剛是清醒過來之后,偏斜的駕駛艙視野被迅速修正,之后便是一下結結實實的接地的感覺。這代表兩個主起落架已經都接地了!
在此以后,飛機就好像汽車過減速帶的感覺一樣,一路顛了好幾下才是罷休。
徐顯心中一涼,這是起落架撞著什么東西了!
可現實不會給徐顯思考的時候,他必須將飛機修回直線滑行的狀態!
雖然現在由于錯誤的盲降信號,飛機被引導到了他們也不曉得的接地點。可能是在跑道前方,可能是在跑道側邊,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斜著滑行,都是死路一條!與此相對的,直線滑行還有一線生機!
萬一盲降信號是將飛機引導到了跑道端口的前方呢?這樣保持直線滑行不久之后,不是又回到了跑道之上嗎?
陳麒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失語之后,也瞬間恢復過來,看著已經轉到不知道什么方向的機頭,他猛地大喊:“手輪!”
其實,現在的偏轉角度已經非常大了,想要短時間內回到正確的滑跑方向,用手輪的確是最為快捷而有效的辦法。
手輪的偏轉角度可是可以達到足足七十八度的!
然而,一般來說,手輪是不允許在高速條件下使用的。那是因為手輪的操縱反應過于敏感,特別是在高速環境下,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現操縱過量的情況。
比如,原本飛機是偏左的,飛機有向左沖出跑道的可能性,然而可能手輪一操縱下,飛機直接變成了向右沖出跑道了。
所以,在SOP中對于手輪的操縱是有速度限制的,就是為了防止發生操縱過量的情況。
不過,有些時候或者說緊急情況下,為了快速修正方向,不得不超越規定使用手輪也是會出現的情況,比如說接地后起落架折斷。
徐顯當時就準備修正飛機機頭方向了,被陳麒這么一嗓子一叫喚,嚇了一大跳,惱怒地罵道:“手NM啊!”
這時候,前起落架還沒有接地呢,轉手輪能起到錘子效果,還不如一腳右舵上去,把飛機給蹬正了。
徐顯蹬下右舵之后還沒有多久,飛機機頭方向立馬轉回不少,之后,就仿佛離開了鄉間土路到了瀝青馬路上,那種持續性的顛簸感瞬間消失了。
“上跑道了!”
滑跑狀態的變化,讓徐顯心中頓時大喜。飛機應該就是被引導到了跑道端口前方一點的草地上。果然,稍微保持方向,之后就能回到跑道道面之上。
徐顯一看回跑道了,不過還是看不清前方的情況,心里焦急之下,直接踩掉自動剎車,轉為最大人工剎車。他現在腦子里就一個念頭,趕緊把飛機停下來。現在飛機還是在跑道道面上,下一秒在哪兒可就不知道了。
然而,徐顯自己從來沒在真實飛機上踩過人工剎車。完完全全的新手一枚,本來就有急于停下的心理作祟,那一腳剎車踩下去,恨不得把剎車腳板給踩塌了。
不得不說,最大人工剎車的剎車效果著實有些太好了些。徐顯和陳麒兩個人就算有肩帶的固定效果,身體依舊是往前傾了一下。而飛機的速度也在蹭蹭地往下掉。
或許真是徐顯剎車踩得太死了,在一個沉悶的氣爆聲之后,飛機瞬間往左邊拐了一下。
輪胎爆了!
不過好在這個偏轉角度并不大,同時之前飛機的速度已經降到足夠小了。徐顯立刻果然使用手輪控制飛機的滑跑方向,讓它可以始終處在直線滑行的狀態。
徐顯對于手輪的操縱雖然說是第一次,但是操縱起來卻極為精細,倒是沒有出現過量操縱的情況。
隨著飛機停下之后,徐顯略有些顫抖的右手剎住了停留剎車,兩道長長的出氣聲在駕駛艙里同時想起。
終于都結束了!
徐顯習慣性地用食指蹭了下自己的鼻間,只發現自己鼻間上已經是濕漉漉的,盡是汗水,可是直到落地,他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下意識地,徐顯改用自己的虎口位置擦了下自己的鼻子,然后,手背又擦拭了下額頭,又是一層濕汗。
徐顯仿佛就是剛才水里撈上來一樣,只是到現在他才有閑情逸致來發現自己的狀態而已。
陳麒則是心有余悸,最后接地到重回跑道那幾秒簡直太過于嚇人了,那似乎整個飛機都要甩出去的感覺實在不是什么良好的體驗。
“太刺激了,太TM刺激了!”陳麒的頭無力地搭在椅背上,整個人就像脫力了一般,只是嘴角逐漸揚起的弧度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時候,客艙呼叫,陳麒接了電話,就聽到乘務長的問話:“駕駛艙,你看需要讓乘客撤離嗎?”
陳麒沉默了一下,目光又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身邊的徐顯。只見徐顯思慮片刻,朝著陳麒緩緩搖了搖頭。
陳麒這小子也是沒有主見,連想都沒想,直接回復乘務長:“不用,等駕駛艙指令!”
掛了乘務長電話之后,陳麒順口問道:“干嘛不撤離?”
“你知道下面啥情況嗎?萬一旁邊就是大坑呢?”徐顯說道:“我們又沒有火警,也沒有燃油泄漏之類的需要緊急撤離的隱患。何必要冒著風險讓乘客冒險撤離,如果后面出了問題,誰負責?”
在所有時代,所有事關人身安全的問題都是大問題,尤其是對民航這類特殊服務業,更是要將安全放在第一位。
就像徐顯說的,現在附近什么情況沒人知道,滿眼望去依舊是黑漆漆的。如果飛機旁邊就是一個大坑,乘客做應急滑梯下去掉進坑里面,受了重傷,那誰負責?
“管制那邊應該馬上就會聯系我們,也肯定安排了救援,我們耐心等著就行。”徐顯最后補充道。
或許是應了徐顯那句話,果然,下一刻管制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長隆5677,你們現在什么情況?”管制主任的聲音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回應。
或者說只要有回應就是好事,沒回應才是最可怕的。
陳麒接過通話:“我們剛落地,現在附近情況不明,暫時停在原地,請求及時增援!”
“好好好!你們等著就行,救援馬上就到!”管制一聽沒什么大問題,瞬間就樂壞了。
這時候,陳麒又是說道:“我一會兒讓乘務長統計一下受傷人數,然后告訴你們。”
最后這一路上就跟耍雜技似的,有乘客受傷都是在情理之中,讓乘務組事先統計一下,方便救援隊有一個準備。
“好的,好的!你統計完告訴我,我會轉達給救援隊的!”管制主任激動道。
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遭受這等精神折磨,實在是折壽得很。不過,好在一切都安穩結束了,沒給他的職業生涯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滇云市第一人民醫院某醫生辦公室。
一個護士找來醫生辦公室,說道:“醫生,34號病房的患者執意要回去,我們攔都攔不住。”
“34號?”醫生略微回憶了下:“那個支架再狹窄的患者?”
不久前連續有兩個人問過他關于34號病人的病情,所以他印象還是比較深的。
“他現在的狀態不方便一個人出院,你告訴他讓他的親屬過來接他回去。”醫生說道。
他記得那個34號病人的心臟問題已經越來越嚴重了,必須要在醫院治療一段時間,如果就這么放他走,后面出了問題,可能惹了自己一身騷。
或者,如果患者一定要出院。讓家屬過來接,大家把情況說明白了,我也算是盡了自己責任了,之后就跟我沒關系了。
“我問過他了,他說不用聯系。”護士道。
“不用聯系?現在醫鬧還少?他要出院也要是家屬接出去的,而不是我們放他出去的,至少也要跟他的家屬說清楚情況!”醫生堅持道。
護士:“他雖然不用聯系,也不肯說家屬的聯系方式。但是,我剛才發現他曾經來我們醫院做過一次冠狀動脈造影,建檔的時候填了緊急聯系人,叫徐顯來著!”
“那還愣著干嘛?趕緊聯系啊!”醫生催促道:“跟他把34號病人的情況說清楚,后續治療的事兒也說了”
護士連連點頭,立馬出了辦公室,打電話去了。
長隆5677的飛機駕駛艙中。
陳麒通知乘務組去統計受傷乘客之后,一下子整個駕駛艙都顯得安靜了下來。
忽然,陳麒想起來一件事,轉向徐顯問道:“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哪個公司的。”
從出事到落地,陳麒就處于一個非常慌張的狀態,甚至都沒有時間問這個前來幫忙的年輕人的名字。
徐顯倒是沒有隱瞞:“徐顯,星游航空的。”
“星游航空?星游航空有這么優秀的機長?”陳麒笑道。他從之前徐顯的表現來看,就算徐顯不是機長,怕也是號位很高的副駕駛了。
對于陳麒所謂的機長稱呼,徐顯明顯有些不好意思:“什么機長啊!我就是學員而已!”
“學員?你是星游航空的學員?”陳麒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可別開我玩笑啊!”
徐顯擺擺手:“有啥開玩笑的?我就是學員啊!”
“學員學員.星游航空的學員!”陳麒喃喃地低語,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別樣的光彩,那是屬于他本身的光彩。
他瞟了眼時鐘,再看了看艙音監控的面板,腦子開始升起了一個極為瘋狂的構想。
徐顯還沒有從劫后余生的喜悅中恢復過來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陳麒幽幽的聲音:“你剛才好像一直也沒跟管制那邊說起你的身份吧?”
徐顯沒有多想,當時就應道:“對啊!”
“那還有誰知道你的身份?”陳麒再是問道。
徐顯:“好像就是乘務長還有一個乘務員知道吧,對了,還有安全員。”
“沒有乘客知道?”
“沒有吧,我是自己主動找的乘務員。”徐顯說道。
忽地,他起了一絲疑惑:“你問這個干嘛?”
陳麒笑笑:“你知道我是誰?”
徐顯皺著眉頭,他很不喜歡陳麒這種語氣,高高在上的,便是也沒有順著陳麒的話說下去。
陳麒倒也不介意,臉上依舊洋溢著笑容:“你應該曉得星游航空的上屬公司是長隆航空,而我就是長隆航空副董事長的兒子,陳麒!”
說完,陳麒在徐顯面前晃蕩了一下自己的登機牌,似乎在證明自己的身份。
這下徐顯更加厭惡起來,不過,臉上藏得很好,畢竟,他還要混口飯吃。上屬公司的副董事長可是徐顯怎么也惹不起的。
“不好意思,我這剛來公司沒多久”徐顯裝出一絲笑容。
“沒關系,沒關系!公司領導一大堆,一個副董事長的兒子記不住也是正常。”陳麒擺擺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說話的語氣似乎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對于這種話里有話的情況,徐顯從來不會傻乎乎地接茬,就是干笑兩聲,就想著糊弄過去。
陳麒可不給徐顯這個機會,只是淡淡道:“我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忽然之間,不遠處射來一絲亮光,那是救援隊車隊的燈光。
有些刺目的燈光穿過駕駛艙的風擋映照在陳麒的臉上,這一刻,徐顯第一次徹底看清了陳麒的面目。
只見陳麒咧開嘴,表情神態完全不同于之前在飛機上慌亂的做派,露出了幾顆森森的牙齒,顯得頗有些猙獰。
“五十萬!”陳麒張開五指:“給你五十萬,一會兒安靜地跟著乘客們下去,就當永遠沒有來過駕駛艙。”
“答應了!五十萬到手,我還會讓我爸幫你把后面的路給鋪平了。不答應!相信我,我可以讓你在這個圈子里沒有立足之地!”
這一刻,陳麒終于做回了自己應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