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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忽悠

  《最終診斷》來源:

  醫院就像是一家小公司,大框架都差不多,但每個醫院都有各自不同的的制度,很多細節在不同醫院里都是截然不同的。

  一院雖然和丹陽醫院同屬丹醫大,但內急的工作環境完全不一樣。

  這應該是出于兩家重量級公立三甲離得太過接近的原因下,互相思考各自定位后決定的。畢竟丹陽醫院的急診救治率獨占鰲頭,總會壓一院一頭,久而久之再和丹陽醫院搶病源就沒什么意義了。

  一院沒有特設的120綠色通道診療室,診療室被整合進了搶救中心。而“綠色通道”在他們那兒成了一種單純的待遇,也就是120送來的病人會得到第一時間的治療。

  除此之外,一院也沒有大面積走廊式的留觀室,取而代之的是由四間有著8張床位的大病房組成的真正的留觀室。

  四間留觀室分在兩邊,與中間的搶救室和重癥監護室想連通。

  沒有特設的綠色通道,留觀室的面積和床位也非常有限。但相對的,一院卻增加了普通急診的診療室數量和重癥監護室的床位,單從裝修層面上看,確實要比丹陽醫院整潔和有序得多。

  一院不再執著于和丹陽醫院搶急救中心的病人,而是著眼于普通急診和急救病人留觀時的住院舒適度。

  白天早中班的普通內急診療室里,一般會有四位醫生同時坐診,而半夜也有兩人輪班。相似的治療水平加上減半了的排隊時間,讓普通急診病人更青睞一院。

  雖然是無奈之下的變通之法,但效果很不錯。

  只不過一院需要抽調一部分人事編制給內急,不然一天要安排10位其他科的醫生泡在普通急診室里,就算上京的大三甲都會吃不消。而現在坐在張祥身邊這位就是一位注冊在一院內科急診的急診醫生,李志浩。

  他現在的心里除了糾結就沒其他感情了。

  實驗室化驗單上的數據已經再明白不過,如果遮掉病人的名字,他恐怕已經說出了HIV三個字母。在這種時候HIV的抗體檢測也只不過是幫病人要個切實的證據罷了,對醫生的診斷并沒什么太大的幫助。

  一邊是病重的堂姐,但卻極有可能染上了HIV,估計是以前外面亂搞出的事兒。而身邊的姐夫倒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學老師,現在正等他給詳細講述病情呢。就算現在能瞞過去,她堂姐這兒親戚一堆,總要說出實情。

  李志浩腦子一團亂麻:這讓我怎么講?真要直接講出來萬一出事兒怎么辦?

  最好的情況就是讓他堂姐自己坦白,但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似乎會有點難度。

  退而求其次的話,就是讓這位負責的醫生來說,可對方好像并沒有這個意思......等等,這小子好像有點東西啊。李志浩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面的這位小醫生并不是吃干飯的,不顯山不露水,實力卻全藏在了剛才那幾句話里。

  從始至終祁鏡就只說了一句CD4T細胞減少,卻不說為什么會減少,理由被他藏得死死的。

  這就好比是有人找他問路,他明知那條路上有個大坑卻沒多提醒一句,就站那兒等著別人自己往里跳。

  張祥不懂醫,還以為是條漂亮的商業街,很想去看個究竟。李志浩這個做弟弟見著,怎么也得攔著他,可這要怎么攔?

  說實情不可能,那就只能......

  算了,豁出去了!

  “祁醫生,這個CD4T細胞減少......”李志浩頓了頓,回看了祁鏡一眼,“王主任覺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這次輪到祁鏡感到奇怪了,一個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醫生,怎么可能參不透里面的玄機?但和他互相交流了一波眼神后,他懂了,這是在明著甩鍋呢,是在逼他說出答案來啊。

  “那原因就多了。”

  祁鏡開口解釋道:“我們現在還是要關注感染和肝腎損傷本身,這兩點才是奪走病人生命的最大威脅。至于免疫系統的問題,等病人恢復后可以去免疫科進一步檢查。”

  李志浩甩出來的黑鍋,在空中劃了道高高的拋物線,被祁鏡一個側身很輕松地躲過了。

  一般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這也是之前王廷和李志浩說過的原話。接下來,按常理來說,兩位在職醫生會商業胡吹一波,然后很愉快地結束這場談話。至于到底是不是HIV,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完全可以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去深究,這樣彼此都沒什么負擔。

  李志浩當然也懂,但問題就卡在了這里,這是張祥一直想搞清楚的地方。

  為什么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會莫名其妙免疫系統出問題?關鍵他這個醫盲都能看出感染的原因就在免疫能力降低,為什么醫生卻視而不見?平時說的治病要治病根,怎么現在卻不治了,甚至連查都不查一下?

  他想了大半天,愣是沒想明白。

  “醫生,也不是我為難你。”張祥也有自己的難處,“我就是想要個原因,萬一人沒了我也好給她父母有個交代。明天她爸媽和叔舅姨嬸都會來,拿不出個說法,他們怎么可能罷休。”

  這時候的張祥看似很理性但精神卻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極有可能因為醫生的態度而去鉆本不該存在的牛角尖,更何況這個牛角尖本來就存在。

  但真要說出實情,事情難料。

  李志浩嘆了口氣,也只能附和道:“說不定我堂姐的免疫系統才是關鍵,我覺得還是先給免疫能力下降定個性比較好。”

  祁鏡也算明白了,李志浩也里外不是人。

  既然知道了他們兩人的目的,祁鏡也算是有了個大致的回答范圍:“原因有很多可能性,大致可以分成先天性和后天獲得性兩大類。想要確診除了抽血化驗外,還要做骨穿,病人身體太差,骨穿隨時都會造成感染。”

  見張祥心急了起來,還想說些什么,祁鏡馬上安撫道:“既然一定要個說法,那我幫你推斷一下。”

  “推斷?”李志浩皺起了眉頭。

  “嗯,推斷。”

  祁鏡拿出手機擺在桌面上,然后切換到了錄音功能:“既然是推斷,那就是一種猜測,并不能說百分之百正確。所以我想錄個音證明一下,沒問題吧?”

  兩人見了手機,搖搖頭:“沒問題。”

  先天性的免疫能力下降其實很好理解,就是生下來就有免疫缺陷,只不過一直都沒發病,熬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不過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熬那么久的,先天性免疫缺陷會在出生后不久就發病,所以這一條直接就能略過。

  比起先天,后天獲得性的病因就多了。

  比如長期服藥導致的免疫細胞生成障礙,比如感染了某些病毒從而造成了免疫系統癱瘓,再比如免疫系統本身出了問題,最有可能的就是淋巴瘤。

  祁鏡掰著手指一個個介紹著可能出現的情況,而HIV感染就混在了第二條的病毒感染里。

  他把HIV擴大到了全病毒范圍,籠統的概念外加超快的語速,讓張祥直接略過了這一項。而緊接著語速放緩后,說出口的淋巴瘤成了他最在意的一個原因。

  “淋巴瘤?”

  “有可能,不過診斷需要依靠骨穿做涂片,病人身體承受不住這種創傷性的檢查,現在無法確診。”

  張祥點點頭,在確認了這一項原因后,便想往前再一個個去確認。但剛要問出口,話頭卻被祁鏡一把又搶了過去:“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也就是特發性CD4T細胞減少癥。”

  這個說法非常直白,再配合病人CD4T細胞減少的化驗單,讓張祥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個......這個特發性減少癥是個什么東西?”

  其實不僅僅是張祥,就連他身邊的李志浩也疑惑了起來:這是什么癥?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祁鏡用一個看似復雜實則簡單的專業名詞,成功吸引了張祥的注意力:“這是上世紀90年代米國疾控中心發現的一種特發性疾病,病人免疫系統中的CD4T細胞數量持續減少,免疫系統崩盤,最后全身嚴重感染......”

  和自己的老婆一模一樣!

  張祥又點了點頭,這次幅度和力度都要比之前大了許多:“應該就是這個了。”

  祁鏡繼續說道:“這些都只是懷疑,92年米國才發現,國內對這種病了解不足,檢查很難做。所以我們一直都沒浪費時間做檢查,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肝腎衰竭和很有可能反撲的肺部感染。”

  終于說通了。

  張祥謝了祁鏡兩聲:“醫生,拜托了。”

  “今晚我留在重監室看著她。”祁鏡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你先去吃點東西吧,接下去說不定是場長期斗爭。”

  “嗯。”

  張祥走了。

  李志浩卻留了下來,還特地確認了一眼走出急診大門去吃飯的堂姐夫,這才關上洗胃室的房門。

  “還有問題?”祁鏡收拾了手里的化驗單,奇怪地看著他,“我都把人糊弄過去了,也沒說是HIV,應該滿意了吧。”

  “其實就算是說了我姐的真實情況,我堂姐夫也應該不會......”李志浩說了一半,沒再說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祁醫生,我留在這兒也不是為了我堂姐,而是那個什么特發性CD4T細胞減少癥?這是什么東西?”

  “我剛才都說了,你沒聽?”

  “聽了啊。”李志浩暗罵了他一句,“可真有這東西嗎?”

  “那肯定有,我都錄音了,怎么可能騙人呢。”祁鏡笑著說道,“我怎么也得對自己負責吧。”

  李志浩覺得奇怪:“你一直在糊弄我堂姐夫,說的都不是什么病因,而是在換一種方式說癥狀罷了。其他病因我都知道,但特發性CD4T細胞減少癥的病因是什么?”

  “喂,你不會真信了你姐得了這個吧?”祁鏡笑了笑。

  李志浩還真有點相信了。

  畢竟是自己的堂姐,從小玩到大的,多多少少會有些僥幸心理。尤其是祁鏡還特地拿出了一個他都不知道的疾病,誰會知道連這個都是在忽悠呢。

  其實特發性CD4T細胞減少癥和HIV差不多,也是一種病毒感染,但卻沒有HIV病毒那么強的殺傷力,取而代之的則是自身免疫系統疾病。

  但特發性CD4T細胞減少癥的幾率實在太低了,屬于罕見病中的罕見病。

  “好吧。”李志浩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的是自己的孤陋寡聞,也嘆了自己堂姐糟糕的預后情況。HIV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很難回天了,能把之前的弓形蟲肺炎控制住簡直就是一種奇跡。

  李志浩畢竟是同行,又是何天勤手下的醫生,祁鏡還是放他進去見了自己堂姐一面。不過醫院畢竟有規定,探望時間有限,李志浩也清楚里面的利害關系,并沒有刁難。

  短短十分鐘后,他離開了丹陽醫院。

  今晚是李志浩的中班,特地和同事請了假才趕來看自己堂姐的。現在既然了解了所有的情況,再留著也沒什么太大意義,他準備回去稍稍休息兩個小時就得趕回一院去上夜班。

  祁鏡準備在重監室里長期戰斗,至少今晚是走不開了。為了提神,他得拿來診療室里藏著的咖啡和雜志。

  誰知前腳剛離開重監室,急診門口就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其實真要是看臉,他還真人不出來人是誰。但對方那個跛行的動作是在太過眼熟,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就在監控錄像里反復看過這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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