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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上呼吸機那么好玩嗎?

  一個咳嗽咳痰的肺炎病人,來住院無非就是完善體格檢查和實驗室檢查。先從淋巴細胞、中性粒細胞和嗜酸性粒細胞上大致分辨出是細菌還是病毒感染,接下去就是給予診斷性質的抗感染治療。

  如果之前診斷性治療順利,基本一星期內,病人就能有明顯好轉。如果運氣不好,診斷性治療失敗了,那還可以等待咽拭子和血培養的結果,對照著藥敏實驗再來做針對性治療。

  宋瑤聽到突發癥狀,一開始腦子很亂,但冷靜后發現這只是病例而已,自己并不需要面對真正的病人。

  或許這就是她在整個病例里唯一的優勢,才剛接觸臨床,連病歷都沒寫熟練,祁鏡就算再刁難也不至于讓她直接單獨接觸重病人。

  宋瑤也確實沒說謊,她的診斷學理論學得很不錯,至少思路還算清晰。

  一旦冷靜下來,她的腦子開始步入正軌,對祁鏡說的幾個癥狀進行拆解。呼吸困難不難理解,一些重癥肺炎確實會影響肺功能,進而引起呼吸困難。心肺不分家,從呼吸頻率和心率上就能看出問題所在。而呼吸困難的癥狀會讓病人高度緊張,冷汗也就接著出現了。

  可說不出話是怎么回事?

  是舌頭的問題?還是聲帶的問題?亦或是腦子出了問題導致的失語?

  宋瑤絞盡腦汁也不明白病人說不出話的原因,似乎教科書里并沒有一個疾病涵蓋了失語和肺部癥狀。但不管病因是什么,現在最重要的是掌握更多的信息,然后在這個基礎上盡量延長病人的生命。

  這是所有急救中的基礎,不論碰到什么情況都要從這兩方面出發。

  “先上心電監護。”她在內急待了幾天,已經基本了解了接手重病人的流程,“然后開靜脈通路。”

  祁鏡點點頭:“護士聞訊趕來,立刻上了心電監護,血氧91。手臂上的通路已經開了,你是要做深靜脈通路嗎?”

  宋瑤點點頭:“對,深靜脈的。”

  “那得叫麻醉科來做。”

  “啊?那哪兒來得及啊。”

  “深靜脈穿刺置管都是麻醉科醫生做的,你以為普通醫生護士能做?”祁鏡接著說道,“這個病例不需要深靜脈穿刺,又不是休克,直接說接下去做什么就行了?”

  “血氧91說明病人在缺氧,得立刻給予面罩吸氧。”看著祁鏡肯定的眼神,宋瑤重新樹立起了信心,“然后抽血化驗。”

  “抽血,總得給我一個大概的送檢項目吧。”祁鏡問道,“血常規?肝功能?腎功能?還是......”

  血常規早就留在了病人病歷記錄冊里,是上午剛做的,白細胞和中性粒細胞高,應該是細菌感染的肺炎。肝腎功能和心肺沒什么太大關系,暫時不需要,最急最有用的應該是血氣分析。

  血氣分析能檢測血氧和血二氧化碳分壓,還能測試血液的酸堿平衡,能第一時間判斷病人有沒有......

  “錯,血氣分析要做但不是最重要的。”祁鏡說道,“再想想,作為剛進臨床的實習生,你還有不少失敗的機會。”

  不是血氣分析?

  那現在要干嘛?

  宋瑤本來腦袋塞滿了要說的要點,但真到了想說的時候,再和病人實際情況聯系在一起,卻發現都是錯的。

  思考還在繼續,祁鏡給予的壓力也在繼續。

  他不可能讓這個實習生無限制地思考下去,不然對病人豈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別傻愣著,接下去是什么,多少說點東西出來。”

  宋瑤看著祁鏡,顯得很為難:“祁學長,你臉板成這樣太嚇人,影響我思路了。”

  “這又不是筆試做卷子。”祁鏡說道,“這是在救人,救人的時候除了要面對病人還要面對家屬,你以為一個重病人的家屬會比我的臉色更好嗎?”

  這句話進了宋瑤的耳朵,頓時就讓她感受到了那種如潮水般的嘈雜聲音。

  如果真遇到了這個病人,現在周圍恐怕會圍了不少人,護士、家屬、圍觀的其他病人和家屬。而那位陪病人來住院的家屬肯定會追著她問病人的情況,如果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結果可想而知。

  想到這里,宋瑤忽然想到了一個取巧的辦法:“祁學長,我是住院醫生,這種病人搞不定是不是得報上級?”

  “可以報上級。”祁鏡說道,“想報哪個?”

  “肯定是管床的主治了。”宋瑤說道。

  “其他人都去開年會了,病房里就你一個住院醫生在值班。”祁鏡算是臨床小場景的gm,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你一個剛來的小透明,開年會當然得留守在醫療第一線吃苦耐勞。”

  “那就報今天的住院總值班。”宋瑤并沒有放棄,“內科住院總擔任全內科的會診。”

  “住院總去外科大樓會診了,沒半小時走不開。”祁鏡再次回絕了她的要求,并且開始施加只在臨床上才有的壓力,“就在你猶豫該找誰的時候,病人現在氧飽和度跌到了89。”

  “再怎么說病房里總該有一位備班吧。”宋瑤說道,“我就找本科室的備班。”

  “備班去食堂吃飯了,沒帶小靈通手機,所以你找不到他。”祁鏡做了個笑臉,然后馬上補充道,“病人血氧飽和度到了85。”

  又降?

  真就找一個人降掉幾個百分點啊。

  “祁學長,你這擺明著不讓我找上級啊。”

  祁鏡說著說著又收起了笑容,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出題是為了什么,找上級醫生有意思嗎?”

  宋瑤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經被病例搞得慌了手腳,也忘掉了原來的目的。

  整件事是她挑的頭,一心想跟在祁鏡身邊。那祁鏡只能沒辦法,拿出壓箱底的那些病例,考核她的能力,一味躲避不是辦法。

  再次撿回急救,縱觀全局,宋瑤自知做的還不錯。病人有呼吸困難,她給了心電監護,然后給面罩吸氧。按照慣例,面罩吸氧基本能讓病人恢復一定的氧飽和度。

  接下去在對癥方面應該就是......

  “先給予降壓,然后......因為病人現在呼吸困難、大汗淋漓,應給予鎮定劑穩定情緒。”宋瑤覺得自己說得沒錯,但卻只得到了祁鏡一個白眼和嘆息的組合技,“祁學長,我說得不對嗎?”

  “你診斷學的怎么樣我不知道,但呼吸內科和藥理肯定很爛。”

  既然別人都答應祁鏡來考核了,他就默認對方能承受這種毒舌,所以不可能照顧對方的感受。至于一個令人心儀的學長突然變得格外冷血,會對年幼學妹造成多少心靈創傷,他更是管不著。

  “不能用降壓藥和鎮定劑?”

  “降壓沒問題,但鎮定劑......”

  祁鏡剛想解釋,誰知門口走進一個年輕醫生,剛穿上白大褂,肩上掛著一根最便宜的聽診器。他接上了祁鏡的話茬,繼續說道:“在沒有搞清楚呼吸困難的原因和程度之前,隨便上鎮定劑很有可能會通過抑制呼吸中樞加重呼吸困難。”

  來的正是胡東升,他今天中班,已經到了接班的時間。

  “你來的倒挺早。”

  自從編入急診隊伍,胡東升幾乎每次都要早到半小時,為的是能盡快熟悉病人病情變化。

  當然他現在也算帶教的一份子,對宋瑤剛才的答案很不滿意:“鎮定劑本來就是通過抑制中樞來達到鎮定作用,藥理上寫的很明確,才來這兒一年半怎么就把基礎醫學院的東西還給老師了。”

  宋瑤無奈低下了頭。

  內科無聊是無聊,但不論是診斷還是用藥都有規范。就算進了臨床好幾年的紀清有時候都會記不清藥物清單和用法,一個實習生就大言不慚地說內科沒挑戰,實在讓祁鏡有點無語。

  “祁學長......”宋瑤搖搖頭。

  “所以說別自大。”祁鏡告誡了一句,“我們醫生有時候很厲害,但有時候還沒1ml的腎上腺素頂用。”

  連病人需要什么檢查,急救需要什么藥物,劑量如何,她都不知道,那就只能選擇敗下陣來。不過她依然沒有放棄追求病人最后的診斷真相,因為在祁鏡創造的醫療情景里沒有的上級醫生,現在已經在現實里出現了。

  “胡老師,你來試試唄。”

  “病例?”胡東升看向祁鏡,“祁哥又說了什么奇怪病例,拿來我看看。”

  祁鏡笑著看了他們兩眼:“怎么,要換人?”

  胡東升撓了撓光溜溜的頭皮:“我還是對剛到手的那個反復肺炎的病人更感興趣。”

  “不,這個也挺有意思的。”祁鏡笑嘻嘻地改了改之前說的數字,然后說道,“既然換人了,那病人的病情也得出現點變化才行。作為宋瑤打電話來的上級醫生,你可是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

  胡東升面朝病歷墻,一手叉腰一手學著泌尿外徐光頭的樣子,摸了把自己的頭皮,“我所謂,就按你說的來。”

  自從從上京回來后,丹藥日漸轉暖。

  胡東升頂著個光頭倒是察覺到了光頭的好處,早上好打理,到了夏天也夠涼快。反正他平時都是醫院、丹醫大圖書館和宿舍三頭跑,也沒功夫干別的,所以就把光頭沿用了下來。

  可沒想到,連徐華勝的小動作也學到了。

  “病人還是呼吸困難,大汗淋漓,氧飽和度得改改。”祁鏡笑著說道,“改成70。”

  這個數字超出了兩位實習生的認知。

  臨床上,氧飽和度低于95就已經算缺氧了,70的氧飽和度病人還活著嗎?而之后160的心率和50多的呼吸頻率更讓他們覺得恐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這題對胡東升而言,急救不難,難就難在最后的診斷上。

  “先讓護士測毛糖,然后抽一管血做加急的血生化和血氣分析。”胡東升顯然要比宋瑤強的多,說的都是急救上必須要做的,而且有嚴格的排名先后順序,“護士抽血,作為醫生就得診斷和治療。”

  “怎么診,怎么治?”

  “抽血的同時就該聽診。”胡東升問道,“病人的兩肺是什么情況?”

  “雙肺呼吸音減弱,呼氣相延長,兩肺有散在干啰音。”祁鏡考慮了一下整個診療運作的時間,給出了第一個檢查結果,“毛糖測完了,是10.7,不是低血糖。”

  得到檢查答案,胡東升馬上干脆地給出了自己接下去的方案,沒有半點遲疑:“病人突然起病,氧飽和度迅速下跌不太符合心源性呼吸困難,考慮肺部的原因更多些。先給沙丁胺醇吸入、然后氫化可的松100毫克靜推,再接一瓶氨茶堿慢慢靜滴。”

  說完他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當然也不能排除有心源性因素的可能,所以還需要靜推20毫克的速尿。”

  治療手段一氣呵成,兩位實習生都忍不住把這些過程都聽寫下來。

  祁鏡也是連連點頭,一年來的大量訓練讓他進步飛快,急救手法已經有了一絲王廷的風范。既能攻擊疾病的要害,又能面面俱到,做到盡量不遺漏。

  不過只是盡量而已。

  “這些藥護士急救車里都有,所以不到五分鐘治療就做完了。”祁鏡問道,“接下去呢?”

  接下去?

  胡東升有些詫異,馬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到了這里就算是不懂醫的也明白,治療完了肯定得復查病人的各項指標,看看治療有沒有效果。對醫生而言更是順理成章的事兒,祁鏡應該直接就把結果說出來才對,但卻又多嘴問了一句,肯定有問題。

  病人不簡單,可胡東升又想不出是哪兒不簡單:“難道病人沒起色?”

  “都這樣了還沒起色?”宋瑤有些不敢相信。

  “你直覺很準啊,猜對了。”祁鏡點點頭,“你復查肺部聽診,雙肺干啰音不減反增。再看心電監護的氧飽和度,現在只有65了。”

  還在跌!

  剛才的藥物完全無效!

  沙丁胺醇是平喘藥,能解除支氣管痙攣;氫化可的松是糖皮質激素,能緩解各種炎癥;氨茶堿更能松弛平滑肌,增加心排量。這三種藥連用,普通的呼吸困難就算沒法完全糾正,至少能起到不小的緩解作用。

  可這個病人......

  現在胡東升早就沉浸在了這個病例中,病人就在他眼前,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吸著面罩里的氧氣。因為缺氧,他嘴唇、手指開始發紺,不能再等了。

  “上呼吸機。”胡東升說道。

  祁鏡笑了起來,只聽得門外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咳嗽和抱怨:“動不動就上呼吸機,上呼吸機那么好玩嗎?咳咳,上去下不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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