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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現實吧,塔列朗!別開玩笑了。”
蘇爾特元帥不耐煩的呵斥,讓特雷維爾兄弟兩個心里也暗爽。
他們都已經久經世事,見慣了大風大浪,因此都積累出了敏銳的嗅覺,所以塔列朗親王所謂“救國委員會”的提議哪怕再怎么誘人,也無法打動他們。
因為他們都知道,如今不是那個人人都有機會當亂世草頭王的時候了。
大革命已經是遙遠的過去,幾十年之后,人民也已經厭倦了全民運動,他們不想再去廝殺了,更已經厭倦的群眾領袖的鼓動,因為他們是親眼見過斐揚派、吉倫特和雅各賓們是怎樣傾軋的。
既然他們已經失去了熱情,那自然也沒有辦法去鼓動他們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去冒險赴死了。
當年巴拉斯這種小人也能夠靠著時運竄上去,最后成為督政府的五位執政之一,現在怎么可能?
而且,在座的幾個人在政界過著各自的黨派里算是有威望,但是在人民心中是什么形象?尤其是塔列朗,一想到他在人民心中的形象,就沒有人會對所謂的“救國委員會”抱有希望。
至于特雷維爾公爵也同樣如此,十幾年來他一直都是王家的忠實臣仆,他要怎么樣才能搖身一變成為新的顯貴?想想都不現實。所以蘇爾特元帥才會那么怒不可遏。
如今的野心家必須要有個招牌,找到一個具有號召力的招牌,然后躲在那個招牌之下為自己謀私利。
這也是放在他們面前,最現實的的道路。
看著三人陰郁凝重的表情,塔列朗聳了聳肩。
“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們不必當真。我也知道,我們是沒有辦法靠自己去掌控局勢的,非要有個打頭陣的招牌才好……想必,各位對此都早有盤算了吧?”
說完之后,他又看了看神色各異的三人。
“我知道,各位既有自己的盤算,也有顧忌,畢竟你們需要扮演自己的角色,你們必須講原則,你們都是好先生!唯獨只有我,最被人鄙視和恥笑,也最不需要講究什么原則,所以我就干脆當那個挑明的人吧——先生們,如今你們都已經看得到了,國王陛下已經風雨飄搖,就我看來他的王位已經時日無多,而我們是時候去為國家尋找一個新的支柱了……”
說到這里,他又嗤笑了一聲,“當然,咱們是好好先生,但虧本的生意可不想做,拯救國家固然是義不容辭,但是非要給自己找個好去處不可,不然的話那又何必去冒險呢?是吧?”
塔列朗的話,既冷嘲熱諷又插科打諢,讓其他三個人也不禁暗暗點頭。
雖然他這個人朝三暮四屬實討厭,但是一旦和他這個人來往,卻總能夠不可思議地忘卻他有多么令人討厭的事實。
“對我來說,我個人的前途,其實也沒有那么重要。”特雷維爾侯爵接過了話頭,“我和我的弟弟,不僅僅是血脈相連,我們在個人情感上也是完全相同的。我們一起逃命過,也一起相依為命,最終走到了今天……對我來說,只要能夠讓我們這個家族長盛不衰下去,到底是我還是我的弟弟爬到高位上,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真是令人感動的手足情。”塔列朗眨了眨眼睛,然后認可公爵的說法,“一直以來我都懷疑你們兄弟兩個是在唱雙簧,如今終于可算證實了。不過這也不算出人意料,畢竟想要和命運搏斗總得玩點花招,我一個人玩花招,你們兄弟兩個分著玩兒,都算是各憑本事,能活到現在就是勝利——來,我們一起為勝利干杯吧,這次你們應該不會拒絕吧?!”
說完之后,他再次拿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
這一下,特雷維爾兄弟兩個終于不再抵觸了,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后都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下去。
又喝了一杯酒之后,塔列朗精神大振,聲音也不自覺地高亢了起來。
“塔列朗想要高位,蘇爾特想要高位,特雷維爾兄弟也想要高位,這沒問題嘛,這世界本來就應該是能者居上,我們有本事,所以我們要更多,這不是天經地義嗎?可是,如果我們彼此沖突,那就有可能造成不可預測的后果,甚至可能讓我們的努力都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反過來,只要我們幾個抱團,無論支持誰,都可以發揮重大的作用。發揮重大的作用,本身就意味著要領受不菲的報酬,如果我們單打獨斗,我們可能會被拋棄,因為所有君王都是喜歡忘恩負義的,他們天生就不喜歡欠別人的情!如果我們聯合的話,那就不怕他們食言了,我們能把人捧上王位,也可以把人推下去。”
這一次,他的話倒是引起了其他三個人的贊同。
“這倒沒錯。”蘇爾特元帥點了點頭,“我們要立功,但也要別人記得論功行賞才行。”
“但是,有資格對我們論功行賞的人并不多。”塔列朗清了清嗓子,然后又繼續說了下去,“或者挑明說吧,只有兩個人,奧爾良公爵和羅馬王陛下——先生們,你們認為哪個更合適?”
雖然他說得云淡風輕,但是所有人都清楚,這才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問題。
“從龍之功”固然重要,但是同樣也是拿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險,萬一出了什么問題,不可能一笑了之。
特雷維爾侯爵知道,上次他之所以沒有被清算是因為有哥哥暗中保護,但這一次如果自己又站錯了隊,就再也不會有之前的好運氣了——因為隨著王室的倒臺,自己的哥哥也可能自身難保。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義無返顧地說出了自己的心中的答案。“對我來說,答案從來沒有兩個,只有羅馬王才適合坐上王位。”
“您果然是忠誠的特雷維爾將軍,如此熾熱的忠誠,世上可不多見。”塔列朗并沒有感到疑惑或者意外,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特雷維爾侯爵無視了對方話中暗藏的譏諷,而是繼續慷慨陳詞,“我知道,你們可能會覺得我這是演忠臣演習慣了,所以不由自主地繼續代入忠臣角色。但我一向是個務實的人,我能夠冷靜客觀地面對現實,評估現實,所以我的結論并非出自于我的感情,而是我深思熟慮之后的判斷。
我恐怕是在座諸位當中,唯一一個近距離接觸過他的人,沒錯他現在確實年輕稚嫩,但是他卻有著一種……一種很難讓我形容的氣質,他的思想超過了他的年紀,甚至偶爾能夠流露出超越時代的想法,目光也能夠著眼于全局,絕對不是常人能比的。這樣的人,能夠成就大業,而且他也懂得自己根基薄弱,也非常樂意去和他人分享權力,這種態度,想必也對各位非常有利。”
說到這里,他又加重了語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還這么年輕!正因為年輕,所以他可以學習可以等待;如果我們選擇了奧爾良公爵,那會怎么樣呢?他會容忍我們嗎?他是什么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那么多支持者,我們真的能確保他繼續需要我們嗎?”
特雷維爾侯爵這番慷慨陳詞,固然是說出了心里話,但是他還有一部分更加個人的算計沒有說出口。
在波拿巴和奧爾良之間,特雷維爾家族的“議價權”是不一樣的。
在波拿巴家族的面前,侯爵自己是個大忠臣,也立下了汗馬功勞,論功行賞的時候絕對少不了;但是在奧爾良家族的面前,又是什么景象呢?
哥哥一個是個死硬的保王黨,弟弟一直是個死硬的波拿巴分子,無論哪一種“人設”都不可能討他的歡心,而且失勢的特雷維爾兄弟,也沒有多少利用價值,就算論功行賞,也撈不到什么好處。
既然注定是這樣的結果,那又何必突然改換門庭,平白無故毀掉自己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名望呢?兩兄弟商量之后,最后決定繼續當“忠臣”。
而特雷維爾侯爵的詰問,也讓塔列朗親王和蘇爾特元帥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塔列朗親王看向了特雷維爾公爵。
“雖然我知道答案,但還是清允許我多問一聲,閣下,您和您的弟弟想法一致嗎?”
“我當然一樣。”特雷維爾公爵立刻回答。“我說過了,我和我的弟弟命運相連,我會支持他的決定,哪怕壓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答案簡短,但鏗鏘有力,足以展示出他的決心。
塔列朗和蘇爾特對視了一眼。
剛才特雷維爾侯爵說的這些話,他們自然都已經想到過,在多少個日夜里,他們都在仔細思索、權衡利弊,當然不會想不到這些。
但是,在特雷維爾兄弟堅定表態站在波拿巴家族一邊之后,無疑也給那個少年人添上了一顆重重的砝碼,更讓這些理由變得越發“真實”。
而這,也并不出乎于他們兩個人的意料。
特雷維爾侯爵,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唯一一個和羅馬王接觸過的人,這意味著他已經在那個少年人那里建立了個人印象,一旦那個少年人掌權,顯然他的利益能夠最大化——所以,從利己的動機來說,他的“最優解”就是鼓動這幾個人一起去支持艾格隆,然后再以這份功勞去跟艾格隆論功行賞。
過去的忠誠、現在的功勞,加在一起,想必他到時候能夠平步青云吧。
對于這種小算盤,其他人心里都有數,誰也不會去指責,畢竟他們自己也各有各的盤算。
“我很贊賞你這份忠誠,維克托。”這下,蘇爾特元帥開口了,“說實話,就我個人而言,我也對那個小家伙印象不錯——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們通過信,我能夠了解到他的態度和抱負。如果命運真的將他推上了王座,那對我來說,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如此,我先告訴你們一件事吧,我已經讓我的副官去東部邊境活動了,他在那邊聯絡了不少人,如果時機成熟的話,他們就會悄然舉事,然后一起在邊境迎回羅馬王。”
這個消息,讓特雷維爾兄弟兩個震驚不已。
艾格隆在做出了返國的計劃之后,并沒有通知特雷維爾侯爵——這倒并不是懷疑他的忠誠,而是他現在遠在巴黎,告訴他也于事無補,反而可能在途中走漏消息,所以現在侯爵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個消息,侯爵第一反應是竊喜,高興自己又多了幾分勝算。
而他馬上又回過了神來——所以剛才蘇爾特元帥是在試探自己?他原來就心有成算了?
還沒來得及多想,元帥又繼續說了下去,“我和他達成了協議,我可以繼續觀望形勢,直到他回到巴黎為止——而相應的,我要幫助他回到巴黎。所以,對我來說,他站在我面前的日子并不遠了。維克托,你想得沒錯,我確實對他有幾分戒心,越有本事的人越是桀驁不馴,你我都是如此,所以我從來沒有指望他會真正尊重我,或者發自內心地感激我。當然,奧爾良公爵也是一樣的,沒有區別。”
“所以,您的意思是……?”侯爵小聲追問。
“我們站在一起,確保事態發展對我們有利。”這一次,蘇爾特元帥也依舊面色如常,“一旦發生了亂事,我們就把局面攪渾,幫他拖延時間,攪到他過來為止,接下來看看他怎樣對待我們。如果他真的適合和我們共事,我們就一起扶他上去,排除掉其他不合適的人選——如果他不合適,那我勸你最好也不要死抱著一棵樹不放,適當地把眼界放開一點。”
這下侯爵終于明白了元帥和塔列朗親王一起拉攏自己兄弟的真意。
在兩個候選中,他們在權衡利弊之后,確實稍微傾向于艾格隆,但是卻還想要待價而沽到最后一刻,從中攫取個人私利。
而他們抱團取暖,最終也是為了索要更高的“議價權”,甚至自己兄弟也是其中一部分。
那么,自己應不應該跟呢?
“我們會面臨風險的。”他提醒元帥。
“如果有風險,那我們必須排除這種風險。”蘇爾特元帥平靜地回答,“我從軍幾十年的經歷告訴我,勝利永遠屬于那些最有膽魄的人。沒錯,勇士可能會死,但膽小鬼一向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