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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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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悲傷和哀泣,還有那祈求的眼神,比強硬的威脅更加有用一萬倍,我以男人的身份向您擔保。」

  埃德蒙的話,讓艾格妮絲聽后臉迅速地紅了起來。

  既是羞恥,又有點惱怒。

  「難道你們都認為,我們女孩子就應該一直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以自己討好男人開心的能耐而沾沾自喜嗎?!」

  「當然不是如此了,恰恰相反,您正因為如此獨特所以才會受陛下、受我們如此喜愛。」埃德蒙面不改色地搖了搖頭,「只是,既然您現在要求人,那我認為,偶爾嘗試一下拿出那種少女的把戲似乎也不錯——別忘了,哪怕再寬大的圣人,在施恩于他人的時候,也是希望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回報吧,您既然都已經落到要求人開恩的地步了,又何必再固執于傲骨呢?」

  艾格妮絲頓時啞口無言。

  她也知道伯爵說的其實也是實話,那個少年人確實吃軟不吃硬,如果自己愿意說點軟話,那肯定更加容易能夠打動他一些。

  要說怎樣討好別人、和別人套近乎,艾格妮絲從小在家中耳濡目染,也不至于完全不懂;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對他曲意逢迎,她心里又有點難以忍受。

  最終,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在糾結當中明智地選擇先避而不談,把問題拋給未來的自己。

  「行啦,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她以人們最常見的方式,簡單地回避了這個頭疼的話題,「再見,伯爵,您多保重!」

  接著,還沒有等伯爵再開口,她就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艾格妮絲小姐,在尷尬和緊張時的表現,確實相當可愛啊……難怪陛下說喜歡逗弄她。

  現在,她強硬地把師傅的命運和自己的命運牽絆在了一起,也就是說比昂卡絕對不能死,不過埃德蒙相信,對陛下來說,比昂卡本身也無關緊要,只要能夠借助她作為武器去攻擊自己的政敵就可以了。

  所以,只要艾格妮絲小姐愿意對陛下低頭,那么一切就都好辦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他能夠處理的,他只希望艾格妮絲小姐能夠走出陰霾——盡管命運為她接下來準備的人生,未必是曾經的她最想要的那一種。

  還能說什么呢?但愿她往后不要再經歷如此慘痛的打擊。

  陛下,請不要再折磨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在心中感慨了幾句之后,埃德蒙也悄然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和一直在等候自己的愛米麗夫人重聚。

  深夜,萬籟俱寂,但并非每個人都能夠安然入睡。

  人間的悲慘糾葛,不光是在原屬于銀行家唐格拉爾先生的府上上演,也同樣在法蘭西最最「高貴」、也最最要害的杜伊勒里王宮當中上演。

  如果是在平常,此時的已經年邁的查理十世國王已經就寢,然而,在今晚他卻還沒有入睡,而是找來了自己的首相波利尼亞克親王面授機宜。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焦慮的緣故,老邁的國王花白的頭發變得極為干枯,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地貼在干瘦的臉上,讓高聳的鼻子和凌厲的眼神顯得尤為兇惡。

  而他身上此時也正散發出一股焦慮不安的氣勢,讓這個一國之君身上,看不出多少身為君王的威嚴和從容,只有那種似乎在面對深淵時的遲疑不決。

  奧古斯特波利尼亞克親王,已經是他在一年之內所接見的第三位首相了。

就在去年,因為深感國內輿論對自己不利,國王和首相維萊爾伯爵一起發布了嚴厲的新聞管制法案,然而法案在頒布之后,立刻就  激起了議會內外的強烈反彈,到處都有人群起抗議;同時,由巴黎中上層階級組成的國民自衛軍,也公開地對首相和政府表示不敬,甚至在國王檢閱的時候故意發出了噓聲。

  在如此大的壓力之下,國王不得不將維萊爾伯爵,轉而啟用了一位立場相對溫和的保王黨分子讓巴蒂斯特馬蒂尼亞克子爵出任首相,試圖緩和宮廷和外界的矛盾;首相上臺之后,執行了一些相對溫和的政策,試圖挽回民意,然而令國王失望的是,即使新首相使出了渾身解數,依舊沒有討得輿論界和議會的歡心,這也讓他深深懊悔自己做出的讓步。

  經過了幾個月的猶豫之后,他又一次做出了改變,將任期還不滿一年的馬蒂尼亞克子爵解職,換上了以極端保王派立場而著稱的波利尼亞克親王上臺。

  親王也體會上意,一上臺之后,他就圍繞自己組建了一個純保皇黨人政府,以至于剛剛被任命就和議會鬧得很僵,幾乎每次發言都會惹來激烈的反對聲浪。

  在國王看來,既然好言好語沒用,一切表面上的讓步都換不來馴服,那不如干脆橫下一條心,以鐵腕來阻止輿論界對王朝的進一步詆毀,等政府控制住局勢之后,再解散議會重新選舉,換上一個更加合作也更加馴服的議會。

  當然,即使是他也知道,如今的法蘭西早已經不是那個君王可以一言而決的國度了,哪怕他再怎么樣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認之前頒布的憲法,這絕不是因為他熱愛法制,而是他親哥哥路易十六的下場提醒他的。

  如果不是因為幾次嘗試都宣告失敗,如果不是預感到自己的統治正在風雨飄搖,底下的反對者們正在蠢蠢欲動,國王陛下當然不愿意走出這一步。

  所以,在如此激進的措施實施之前,他必須統一自己和親信們的立場,務必以最強烈的決心,最嚴酷的手段,將他的決定貫徹實施下去。

  波利尼亞克首相,正是為此而被國王召見過來的。

  此時的宮廷和往常一樣,華燈高放,燈火通明,寬大的房間內可謂是亮如白晝,但是在首相的眼中,此時的國王身上卻彌漫著濃烈的陰影,與身周的光亮格格不入。

  如果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此刻國王陛下的面孔,那就是陰郁。

  陛下的心里,既有對一切事情漸漸脫離自己掌控所帶來的焦躁,又帶著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

  很明顯,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維護波旁家族的統治,查理十世國王陛下已經嘗試了自己幾乎所有的招數,保守的開明的,嚴厲的溫和的,帶有各種政治傾向的首相都已經被任命了一遍,越是嘗試越是失敗,越是失敗越是焦躁。

  不管是親王殿下,還是國王陛下自己,都深深地覺得,自己已經坐在了火山口上,而留給他們挽救王朝的機會和運氣,似乎都已經所剩無幾了。

  正因為這種急迫感和恐懼感,所以國王態度越發強硬,行事比之前還要更加獨斷專行,他就像是一個陷入沼澤的可憐人一樣拼命掙扎擺動,試圖用自己最后的氣力,來防止這個國家「往事重演」。

  他不敢再和他的祖先們一樣指望自己的家族還能千秋萬代統治這個國家,但是至少他也想要讓自己已國王的身份壽終正寢,而不用再去蒙受流亡甚至被砍下頭顱的恥辱。

  他已經老了,已經活不了幾年,只要最后再拖過這幾年時間,爛攤子自然就有他的兒孫接過去,至少他也可以和歷代先祖那樣以國王的身份留在史書上,至于他的具體業績,那就任人評說了。

  歷史究竟會不會滿足國王最后這個卑微的愿望,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準備得怎么樣了?」在首相行禮之后,國王不耐煩地問。

「內政部已經列好了違禁報紙的名單,它們都會在接下來  幾天當中被一一查禁,而那些最激進的撰稿人和編輯,將會以危險分子的名義被逮捕,其中情節嚴重者將處以流放。」首相低聲回答,顯然他對國王陛下擔心的問題也早有準備,「毫無疑問,議會會激烈地反對甚至抗議,我已經仔細估測過了,我的政府拿不到多數支持,所以必要時不得不強硬地解散議會,然后利用選舉的間歇扶植更多的忠誠分子進入議會。。」

  「你的政府內部意見統一嗎?」國王再問。

  「可能有幾個人會因為個人立場,或者沽名釣譽的理由表示反對,不過我確信內閣當中大多數人都是絕對忠誠于您的。所有表示不同意見的人,將會被立即解職以儆效尤。」

  很明顯,以國王的做法,幾乎就是準備和議會、以及波旁王朝復辟之后承認的憲法撕破臉了,他對議會的不合作態度感到震怒,而他自己也知道,在經濟蕭條、民怨沸騰的情況下,正常選舉選出來的議會一定會反對王朝政府,所以他決定一方面查禁報紙、管控輿論,一方面再借機解散議會,然后再以各種選舉花招,爭取刷新議會,最不濟也可以趁著議會休會期間,重創各路反對分子。

  「做得很好,奧古斯特。」國王點了點頭,對親王這種毫無保留、毫不遲疑的忠誠表示了贊許。

  他并不是隨口夸獎,世上往往都是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在如今這個時候,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國王左右為難,而且和民意以及議會尖銳對立,這個首相位置非但不光鮮,絕對是一個燙手山芋,親王這個時候敢于走上前臺來為查理十世國王扛起這個爛攤子,絕對不是用「利欲熏心」就能夠概括的。

  當時法國在路易十八回國復辟之后,頒布了1814憲法,仿照英國體制建立了兩院制議會,即世襲貴族壟斷的貴族院以及選舉產生的眾議院(國民議會),但首相則由國王自行任免,不需經過議會同意。

  因此,政府時常同議會發生沖突,尤其是在查理十世的反動統治時期,幾乎每任首相都在推行政策時,遭到議會和輿論的激烈對抗,最終不得不垮臺換人。

  「陛下,我的家族,已經忠誠地為王國效勞了十幾代人了,我自己就曾經因為支持王室而被抓進過大牢,我的榮譽、我的生命都與王室的徽章息息相關,在任何時候,只要您、只要王室對我有需求,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滿足。」國王陛下的勉勵,讓親王也稍稍動了情,「我知道我們在面對什么,但我會一往無前地為您走下去,我深信上帝會眷顧最神圣的正統君主。」

  親王的一番話,也讓國王頗為感動。

  于是他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從此之后,我們會面臨很多艱難險阻,愿上帝眷顧我們,讓我們闖過這一片風暴。我這一生已經見過了太多暴風雨了,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這個風平浪靜的海灣,但愿命運不至于讓我們這艘可憐的船再度傾覆。」

  「再度」這個詞,國王說出來的時候雖然云淡風輕,但只有過來人,才能夠深刻理解其中的悲傷和慘痛——1804年,因為試圖組織政變推翻準備稱帝的拿破侖,年僅24歲的保王黨波利尼亞克被抓,然后被投入到了大牢當中,足足被關了差不多十年,才在1813年被放了出來,他是整個腥風血雨時代的親歷者,自然最能夠對「再度」這個詞感同身受。

  上一次他親眼見到了路易十六因為一步步的軟弱退讓最后落到了什么結果,這一次他就決心以最堅定的立場跟著路易十六的弟弟干下去,也許這樣做也換不來好的結果,但是不管怎樣,至少絕對不能毫無抵抗地就舉手投降。

  在國王平靜下來之后,首相猶豫了一下,然后再小聲向陛下進言。

「陛下,除了報界的激進分子之外,其實內政部對其他有嫌疑的危險分子同樣也頗  為關注。他們也列了一個名單,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一起逮捕——如果您下令的話。」

  國王沒有立刻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復,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塔列朗現在怎么樣?」

  「塔列朗親王……根據報告,他現在深居簡出,幾乎不與外人互動,最開始幾天還偶爾見客,但最近連客人也不曾登門了。」親王馬上回答。

  顯然,他的人也確實在一直監控著塔列朗親王。

  「這個老不死的混蛋!他就是個報喪的烏鴉!只要哪個地界上出現了他,那就準不會有好事!」國王恨恨地說。

  和大多數人一樣,一提到塔列朗的名字,國王陛下就感到心生不快。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下令把對方抓起來。

  因為他知道,報喪的烏鴉終究只是烏鴉,從來不是讓人喪生的根源,「繼續監視他,暫時不要逮捕,他肯定會露出狐貍尾巴的。」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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