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看在您剛剛給了我一大筆錢的份上——對債主,我總該低聲下氣一點嘛。”
瑪麗亞的玩笑話,非但沒有讓艾格隆掃興,反倒更加激起了艾格隆的“興致”。
哼,讓博旺幫忙花一筆錢就能夠讓你學蘇菲叫我,那花多少錢就能讓你學她更多東西呢?
當然,這種話他可就不敢說出來了。
而這時候,他們也已經喝完了咖啡,開始準備接下來的活動了。
由于剛才兩個人討論了游樂場的話題,所以現在心情都極為愉快,而且,咖啡因也刺激著他們的神經,讓他們精神都極為飽滿。
艾格隆付了賬之后,帶著瑪麗亞離開了這家咖啡館,然后又主動問了瑪麗亞。
“瑪麗亞小姐,您還想去哪兒散心呢?”
瑪麗亞顯然對這個問題也有些犯難,一下子陷入思索當中。
雖然她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游客,但是隨著這段時間在巴黎長居,所有讓人感興趣的地方她漸漸地去了個遍,新鮮的地方也越來越少,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來了。
“真可惜您現在的游樂場還只是停留在圖紙上……”她忍不住小聲抱怨。
“雖然我們現在沒有游樂場,但一樣有很多地方可以游樂,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您去劇院看幾場戲,白天正好人少。”艾格隆主動提議。
“順便再讓您重溫一下在包廂里對著蘇菲大獻殷勤的舊夢,是嗎?”瑪麗亞顯然是對當初的往事有所了解,所以立刻就搶白了艾格隆。
艾格隆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心虛的尬笑,因為他確實就是這么想的。
“怎么會呢……”
這種心虛的否認,當然毫無說服力,不過瑪麗亞也只是白了艾格隆一眼,并沒有再對他出言嘲諷,反而答應了艾格隆的提議。
“也罷,反正現在我也沒什么其他想法,那就按您的想法來吧……這也是新鮮的體驗呢。”
得到了她的首肯之后,艾格隆心里也大大松了口氣。
接著,他抬起頭來,對著躲在遠處的衛隊長招手使了一個手勢,表示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對艾格隆來說,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討取瑪麗亞的歡心,讓她答應配合自己的計劃——沒有她的主動配合,所謂“李代桃僵”的計劃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成功可能性。
而安德烈看到他打了招呼,自然也心領神會,他對此也早有準備,馬上就叫了一輛馬車,讓艾格隆帶著瑪麗亞來到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劇院當中,順便定好了包廂。
現在并非黃金時段,所以劇院上演的只是一部非熱門的平庸作品,同時也由于現在是白天,所以觀眾并不多,一樓觀眾席稀稀拉拉,上面的包廂也同樣寂寥無人,但即使如此,舞臺上的演員們仍舊在一絲不茍地表演著,熱情飽滿地念著他們的臺詞。
空氣中彌漫著脂粉、香水、汗水、燭火還有皮革制品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氣味,而這種氣味,以及劇院當中熟悉的布置,輕易地就勾起了艾格隆曾經的回憶。
當初的他,就是這樣帶著蘇菲步入其中的。
維也納和巴黎,雖然相隔千里,但是此情此景又有多少相似啊。
蘇菲當時到底是什么心情呢?艾格隆腦海當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和蘇菲“交情甚深”,當然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蘇菲,他可以斷言,在一開始,蘇菲對自己這個倒霉蛋王子并沒有男女之愛,只有同出異鄉、又憐憫自己遭遇的愛憐,她對自己照顧有加關愛體貼,也只是出于姐弟之情而已(當然,這也是因為自己確實長相俊俏討人喜歡)。
可想而知,當她被艾格隆一步步拉入到劇院當中時,可能反而是抱著看小孩子把戲的心態,類似于“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還能耍出多少花招”的戲謔。
她沒有想到,她的配合,以及她的包容,最后卻讓她墜入到了難以想象的旋渦當中,她為自己意想不到的愛戀著了魔,最終竟然變成了一輩子的孽債,以至于明明是公主和王妃之尊,現在卻等同于身陷囹圄的囚犯,飽受壓抑和欺凌。
何其無辜!
艾格隆陡然感覺心臟一陣抽搐。
即使是像他這樣毫無良心又極度自私的人,在驟然“應激”的情況下,此刻也不禁靈魂為之顫抖,他一步步設計,坑害了世界上第一個全心全意關愛他照顧他、不圖任何回報的人,把她對自己的包容當成了墊腳石,最終當成了逃出牢籠的工具。
在兩個人分別的那一夜,當他逃出劇院時,蘇菲在他背后絕望的嗚咽,仿佛這時候又響徹到了他的耳邊,讓他血液都幾乎為之凝固。
現在你得到了一切,而她替你承受了一切災難,你滿意了嗎?仿佛在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問。
“好了,別擺出這副見鬼的樣子了。”就在這時候,旁邊的一個聲音,將他從恍惚當中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接著,艾格隆看到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以及一模一樣的關切眼神。
而接下來,她還是用一模一樣的聲音,低聲安慰魂不守舍的艾格隆,“即使在最慘的時候,她也未曾后悔過,如果時光倒流讓她可以選擇的話,她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并且,命中注定她會倒一場大霉,除非你做出不同的選擇。”
瑪麗亞的話,讓艾格隆終于回過神來了,呼吸也逐漸變得平順。
作為蘇菲的孿生妹妹,兩姐妹又不斷聯系,所以瑪麗亞的斷言,比其他人任何人都具備說服力,而這也更加讓艾格隆背負了沉重的負罪感。
時光終究沒法倒流,他過去沒得選,但他現在有得選,所以他必須力挽狂瀾,將蘇菲從目前的悲慘現狀當中解救出來,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王子解救被囚禁的公主”,不正是理所當然的故事嗎?
當然,考慮到這個王子傲慢自大、自私自利、已婚還另有情婦和私生子,這個故事理所當然地會有些“變味”,但他不在乎。
就在兩個人對話之間,他們走上了樓梯,來到了包廂看臺。
臺上的演員們仍舊在賣力地演出著,但是他們喋喋不休的臺詞,兩個人都充耳不聞,只當做是背景音的伴奏而已。
相比于這種平庸劇本,艾格隆更在乎自己的“劇本”。
現在就是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了,他必須利用機會加強攻勢,爭取進一步當中瑪麗亞,讓她接受自己的計劃。
“瑪麗亞小姐,很抱歉,我剛才失態了……”艾格隆首先苦笑了一下,向瑪麗亞道歉,“但正因為這種失態,您應該也能夠借此窺見到我內心當中的歉疚和痛苦——”
“唔,我確實感受到了。”瑪麗亞輕輕點了點頭。“可是木已成舟,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可是,我們并非無能為力。”艾格隆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們現在有辦法。”
瑪麗亞當然明白艾格隆的意思,于是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怎么,你還是沒忘了你那個計劃,又想要讓我替你們受罪了?”
“這并非受罪,而是我們在一起拯救您的嫡親姐姐。”艾格隆斷然回答,“您最近還見過她,您當然知道她現在的身體和精神狀況的對吧?試問,如果她能夠忍受這種痛苦的話,她為什么還要通過您來向我求救呢?如果,她一直處在這種抑郁和痛苦的環境下不得解脫,那么又還能夠支撐住多久呢?難道您忍心看著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我當然不忍心了!但這一切不就是你造成的嗎?”瑪麗亞頓時就惱火了,然后就對艾格隆大吼,“是你讓她落到這個地步,我沒有半點責任,結果你卻想要我來替你冒風險?”
“我對您絕無惡意,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在米蘭我遇襲暈倒的時候,如果沒有您幫忙的話,恐怕我早就失血過多而死了,我一直都記著這份恩情——”艾格隆連忙解釋。
“結果您回報我的方式,就是讓我去一個我厭惡的國度,在我厭惡的人們身邊扮演我姐姐,每天小心翼翼避免穿幫……”瑪麗亞嘲諷地笑了起來,“這種報答還真是別開生面呀……不愧是您能夠干出來的事。”
面對瑪麗亞的搶白,艾格隆一時啞口無言,因為這確實就是事實。
不過,他畢竟是個精通辯術的人,于是很快就重整旗鼓,試圖動搖對方的心智,“我知道,這是對您非常不利的請求,但除此之外,我一時真的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了。而且,這并不是永久的替換,只需要短短一段時間就行了,我只是想讓她看到人生的希望,讓她可以繼續活下去,您就當我在求您,發發慈悲吧……”
在軟語哀求之后,艾格隆繼續發動柔情攻勢,“我跟您保證,只要您為我幫了這個忙,我會盡我一切努力來回報您,您想要什么東西,只要我給得出來我都會給,我還可以讓您在這個國家享受一切便利,別說什么游樂場了,什么東西您都可以玩個盡興,我一概奉陪。”
說完之后,他抬起頭來,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瑪麗亞。
瑪麗亞原本一臉的怒容,但是看到艾格隆這個樣子之后,她激憤的目光漸漸地軟化了下來。
“唉,您真是討厭,即使心里對您有再多不滿,這下我也沒法再沖您發火了……您上一次拿出這種樣子,是什么時候?”
巧了,也是面對蘇菲的時候。
而且確實管用了。
艾格隆沒有做出回答,只是等待對方接下來的回復。
瑪麗亞沉默了片刻,接著,她嘆了一口氣。
“陛下,雖然我現在的地位和我的姐姐天差地別,但我自問我的意志、我的勇氣絕不會在蘇菲之下,她能夠干出膽大包天的事情,我也一樣有膽量,所以,我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拒絕您提議的——那么,您知道我在憤憤不平什么嗎?”
“那是因為什么?”艾格隆連忙追問。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們不妨把一切都拆穿來說吧……您之前對我這么大獻殷勤,要什么給什么,其實并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另外一個人,即使這個人和我幾乎從內到外完全一致,但她也是另外的人,而不是我!我一直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只是強顏歡笑地享受這一切而已。”
瑪麗亞先是苦笑,而后又憤怒地擰緊了眉頭,“為什么您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卻還有臉面跟我提要求,要我去為你們的私情承擔風險?如果一切敗露,難道我不會因此倒大霉嗎?你為她想過那么多,但為我著想過嗎?憑什么我就這么不值得別人多看一眼?難道我真的一無是處嗎?明明我只是因為運氣才輸給了她而已啊!如果早幾分鐘出生的是我,那現在她的一切就是我的!”
我明明過去都不認識你,又沒有交情,我怎么可能考慮你那么多……艾格隆心里也感到有些委屈。
但是這話他也沒法說出來。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的視角里也是不一樣的。
在艾格隆看來,瑪麗亞無非是蘇菲的一個“影子”,是他在1829年才認識的人;而對瑪麗亞來說,艾格隆曾經差點是自己的未婚夫,并且是她和姐姐通信里談論了好幾年的人,是她一度寄予了希望的存在。
既然如此,當看到艾格隆如此厚此薄彼的行為時,她當然心里會怒不可遏,并且覺得自己完全被輕視了。
可是時光終究不能倒流,艾格隆也沒辦法彌補兩個人之間的視角差距。
所以,艾格隆也只能同樣嘆息以對。
“好……事到如今,我們都已經攤開來說了,那我也可以告訴您,想要我答應,也行——”瑪麗亞突然說。“不過您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艾格隆陡然被驚醒了過來,然后難以置信地看著瑪麗亞,“您只管說吧!什么都行,只要我能辦到。”
“我從姐姐那里聽說,我的外甥女兒要過來你們宮廷里了?”
艾格隆已經和英國人談妥,要讓歐仁親王的小女兒泰奧德蘭德公主來到法國宮廷,然后等一年之后,以“法蘭西皇室公主”的身份,嫁到比利時當王后,以便充當未來法國利益的代言人。
瑪麗亞跟著自己的姐姐奧古斯塔公主一起來到巴黎的,而且也居住在了一起,因此,對于這件事她也早有耳聞。
“是的……”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
“在眾人目光所不能觸及的地方,我已經呆得夠久了,也玩得夠滿意了……現在,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眾人之前,就像是我應該有的那樣——借口也是現成的,我是巴伐利亞公主,是她的長輩,我可以作為她的證婚人一起出現,等待她上婚禮的時刻。”瑪麗亞看著艾格隆,然后冷冷地說,“所以,我要光明正大地和我的外甥女一起來到楓丹白露,作為你們的貴客,辦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