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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樂子

  在塔列朗的冷眼旁觀之下,艾格隆結束了自己和即將繼承撒丁王國王位的阿爾貝托親王的會談。

  眼下親王已經離開,但是首相和皇帝陛下之間的秘密商議卻還在繼續。

  雖然在艾格隆面前,阿爾貝托親王表現出了一副親密戰友、異姓兄弟般的熱情姿態,但是塔列朗卻根本不信任對方的表現,認為這不過是一種刻意為之的表演罷了。

  當然,艾格隆也是這么想的。

  說到底,對法國來說,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四分五裂都是符合自身利益的,任何一個方向成為一個統一國家,都可能成為一場地緣政治災難,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幫助這一歷史進程。

  他也知道,“民族主義”的崛起是這個世紀難以抗拒的歷史潮流,他不能一個人改變整個大勢,但即使如此,他也可以盡量延緩它的發生,讓自身的利益得到長久維護。

  換句話說,如果霍亨索倫和薩伏伊家族的統一狂潮被他強行遏制,那么在短時間內也很難會產生類似的替代者。

  類似的權衡利弊,君臣兩個人已經私下里進行過很多次,彼此都已經達成了默契,所以塔列朗也沒有再不厭其煩地給艾格隆上課,他現在最關注的反而是另外一個問題。

  為了拉攏梅特涅,他認為首先要給梅特涅上眼藥,讓他處于一種危機感當中,最終讓他不得不向法國這邊靠攏。

  而現在,這個機會就來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兩面派做法,是在玩火,有可能就會釀成災難,但是對老于此道的塔列朗親王來說,倒正是胸有成竹。

  “陛下,親王來這里的行蹤相當隱秘,但是我會有特殊渠道,讓梅特涅在不經意之間知道這個消息。”他微笑著向艾格隆稟告,“不過,現在為時尚早,我們先等等,等到親王正式登上王位,我們再給他泄露這個消息。”

  得知薩伏伊家族向波拿巴皇帝輸誠,梅特涅顯然會感到焦慮,但是這種焦慮卻并不能讓他得到“國際同情”。畢竟,只有奧地利才擁有意大利領土,他的盟友們,無論是普魯士和俄羅斯,都對什么倫巴底、什么托斯卡納毫無興趣,他就算以此為發難,也不會有什么人響應他,更不可能讓薩伏伊家族因此成為“國際公敵”。

  他只能在自己限定的框架內來試圖解決問題。

  而且,還有更加棘手的問題。

  自從1815年反攻倒算重新占據北意大利之后,意大利人普遍非常反感奧地利帝國的統治,而奧地利就以極為嚴厲的手段來鎮壓這種不滿,到處逮捕拘禁、甚至絞死反抗分子,查禁報紙,鉗制輿論。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這個民族意識慢慢覺醒的年代,越是嚴厲的鎮壓,就越是會引起更大的怨憤和反抗,所以在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的意大利地區,反抗分子們組成了各種秘密結社(比如燒炭黨)等等來進一步反抗。

  相比于帝國統治機器,這種秘密結社或者反抗組織的力量畢竟是非常薄弱的,但是如果他們找到了一個精神領袖、或者一個強大的后援,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歷史上,撒丁王國和薩伏伊家族就成為了這樣一個“后援”,他通過各種方式贊助反奧地利組織,扶植意大利各地的民族主義分子,最終讓自己成為了眾望所歸的統一核心,雖然戰場上屢屢敗給奧地利,但是它依靠著努力和運氣最終還是笑到了最后,從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奪走了所有意大利領土,甚至看到了哈布斯堡帝國滅亡的喪鐘。

  可想而知,得到法國的默許和鼓勵之后,親王一旦繼承王位,就會馬上開始他這個野心勃勃的計劃,而且會很快給梅特涅帶來預想之外的壓力。

  梅特涅能夠對此做什么呢?主動對撒丁王國發動一次“預防戰爭”嗎?

  歷史上他沒有,因為奧地利現在早已經今非昔比,不是過去那個可以壓制歐洲的強權了,它現在還沒有從之前的創傷當中恢復過來,只能靠著過去的體量來嚇唬人,維持一個一線列強的國際地位,沒有人比梅特涅更加清楚帝國的虛弱,如果貿然發動一次大型戰爭,那么不光撈不到什么好處,搞不好帝國自己就要散架了。

  況且,身為維也納和會的主持人,當代國際架構的“設計師”,如果他主動對一個古老的正統王室發動了戰爭,那么就是嚴重違背了“維也納精神”,會給其他大國留下口實,他要面對巨大的國家壓力,艾格隆和塔列朗親王完全可以用“法國和撒丁王國接壤,唇亡齒寒”作為理由,要求奧地利立刻停手,否則就要展開“自衛行動”。而其他國家同樣也不會同意。

  面對這樣的風險,梅特涅比誰都知道利害,他當然不敢亂動(正如歷史上那樣)。

  既然面對這樣的窘境,進退兩難,而且也拉不到什么外援,那么他最終只能試圖尋找老伙計塔列朗來尋求幫助,讓塔列朗能夠施壓讓薩伏伊家族安定下來,至少斷絕對薩伏伊家族的贊助。

  所以,在塔列朗親王看來,薩伏伊家族并不是什么可靠的盟友,而是一個讓梅特涅骨鯁在喉、不得不來尋求妥協的籌碼,可以利用但絕不能信任,更不能和他們“共襄盛舉”。

  在骨子里,塔列朗親王也和梅特涅一樣迷戀所謂的“大國平衡”,希望各個列強能夠維持某種均勢狀態,他并不贊同搞大冒險,去打破這種平衡,而是希望在現有國際架構之內,盡可能地為法國爭取更多利益(等到力量對比失衡之后,再去利用自身實力謀求更有利的平衡)。

  “陛下,您在意大利問題上,最好只跟薩伏伊家族來往,切記不要去親自去挑唆和贊助那些造反分子——作為皇帝你贊助革命者,當然可以,但如果他們把您當成革命對象,那您又應該如何自處?別忘了路易十六的教訓。”仿佛是怕艾格隆過于激進,于是塔列朗再度告誡艾格隆,“您只跟薩伏伊家族來往,他們自己私下里干什么那就完全跟您沒關系了,到時候甩了他們也輕松……至于那些造反分子,就讓梅特涅自己為之頭疼去吧。”

  “我明白,就照您的意思來辦吧,我相信您可以處理好的。”艾格隆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

  就這樣,關于薩伏伊家族和意大利的問題,艾格隆在決定了大方向之后,就把執行層面的問題都交給了塔列朗親王和他的外交部官員們,自己也不再過多過問——這種放權做法,也是對元老的特別尊重。

  等塔列朗死去之后,就沒有人可以再得到這樣的特殊待遇了。

  而在討論完這個問題之后,塔列朗親王好像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對了,陛下,有件事我順便問您一下。”

  “請說吧。”

  “那位瑪麗亞公主,現在已經來到了楓丹白露了吧?她現在怎么樣了?”塔列朗親王似乎憋著笑問。“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甘于平靜吧?”

  “何止是不甘平靜?她簡直把我搞得焦頭爛額。”一說到這個問題,艾格隆就禁不住嘆了口氣。

  瑪麗亞一來到楓丹白露,就立刻向特蕾莎示威,各種冷嘲熱諷,當面讓特蕾莎下不來臺,而后也是針鋒相對,表面上尊重實則皮里陽秋;雖然艾格隆現在還不知道“扇子事件”,但是他也能夠看得出來,特蕾莎已經被她撩撥得氣炸了,那種難以壓制的憤怒感,他作為枕邊人完全可以感受得到。

  而最讓艾格隆心里發毛的地方,其實就是這里:雖然特蕾莎已經氣炸了,但是她并沒有再跟艾格隆說過一句抱怨的話,更沒有要求艾格隆懲罰膽敢對她如此不敬的瑪麗亞。

  這究竟是特蕾莎的“忍術”又進步了了呢?還是她其實根本不想再跟自己抱怨,只想著暗地里憋什么大招呢?

  艾格隆也吃不準到底是哪一種情況,更不敢去問特蕾莎本人,所以只好心驚膽戰地和特蕾莎朝夕相處,裝作無事發生。

  “哈哈哈哈……您這種樣子還真是罕見啊,終于像個年輕人了。”看到艾格隆焦頭爛額的樣子,塔列朗卻開心地笑了起來。

  面對塔列朗的取笑,艾格隆心里更加煩惱,只不過這些事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也無話可說。“您與其在這兒隔岸觀火,不如幫我想想辦法,首相閣下。”

  “如果您都沒辦法,那我又能怎么辦呢?”塔列朗親王裝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別忘了,名義上是我邀請她過來的,所以皇后陛下肯定又恨死我了,再考慮到之前的那些事,我真怕自己死了之后,連一塊葬身之地都沒有……”

  “這您不必擔心,作為我的第一位首相、作為帝國的功臣,您無論如何都應該享有應有的哀榮。”艾格隆正色向對方承諾,“誠然您樹敵極多,誠然在過去您和我們一家發生過許多的不愉快,但我會以最大的尊重送您離去的,您的名聲固然不能光照千古,但至少我可以給出一個中肯的評價,絕不會讓您受盡謾罵和詆毀,您會體面地離開人間的。”

  艾格隆誠懇的回復,讓塔列朗親王原本戲謔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生命力的持續衰退,讓這個老人開始關注死后“蓋棺定論”的問題了。

  雖然他一輩子縱情聲色、朝秦暮楚,臭名遠揚,但是作為一個“成就斐然”、曾經主導過歐洲走向的歷史級大人物,他當然不希望自己完全以負面形象埋葬于地下。

  而年輕的皇帝,就是那個未來負責給他蓋棺定論的人,他做出的承諾,自然就將成為官方歷史評價。

  這也就夠了。

  雖然他心里知道在自己死后,自己龐大的遺產,勢必會被這對夫婦“過一道手”,但至少在名譽上做得很體面,那就當是給帝國繳納“捐稅”吧。

  “陛下,謝謝您成全——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塔列朗親王輕輕點了點頭,“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幫您的忙好了。”

  “作為我的首相,您本來就應該幫我的忙,不用說得像是給我人情一樣——”艾格隆立刻就指出了其中的錯誤。

  “那可不一樣,作為首相,我擔任的是公職,我的職責是解決您政府和外交上面對的問題,私人上的忙可應該另算的……”塔列朗略帶嘲諷地笑了起來,“而我所說的,就是私人上面的。”

  “您是指什么呢?”艾格隆頓時就來了興致。

  “之前我就跟您說過,我為瑪麗亞公主作保。”塔列朗的語氣一改剛才的嚴肅,突然變得促狹了起來,“而現在,既然您擔心特蕾莎皇后會暗中迫害她,那么無論她做了什么,我替您出面保住瑪麗亞公主吧……這算不算給您幫了私人的忙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然最好了……

  艾格隆原本擔心特蕾莎如果真的要憋什么大招,自己想要維護瑪麗亞,就會陷入到兩難的境地,但是如果塔列朗親王自己站出來維護瑪麗亞的話,那自己就好辦多了。

  一想到這里,艾格隆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疑惑。

  “您好像對特蕾莎有很大的敵意?為什么?她好像一直以來都對您以禮相待吧?”

  “您別誤會,我并不討厭皇后陛下,恰恰相反,我還挺欣賞她的,她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皇后,至少比她的姑祖母強得多。”塔列朗親王撇嘴一笑,“只不過,我年紀大了,想要多看點大戲找找樂子罷了,現在這個年代太無聊了,人人都裝模作樣,道貌岸然,這實在讓人倒盡胃口!作為一位路易十五時代的遺老,我想要看看圍繞在您身邊的大戲,這也許是我人生當中最后的樂子了……至于皇后陛下嘛……反正她已經恨死我了,再多恨一點也無妨,她總沒辦法把我尸首挖出來再吊死一遍吧?”

  聽到這個意外的回答,艾格隆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又有些慍怒,最后卻無奈地笑了起來。

  “您還真是……讓人難以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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