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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3)日在楓丹10

  “記住,你面對她就如同面對我一樣,她的任何命令,你都要不折不扣地執行。明白了嗎!?”

  原本思路敏捷、輕易就能領會上級命令的沙威,在這一刻愣神了。

  我,接下來要跟隨一位小姑娘,服從她的調遣,任由她來使喚?

  這一切就像是在開玩笑,但從伯爵大人的臉色來看,這絕不是在開玩笑。

  沙威的臉頓時就漲紅了。

  作為帝國警務部的高級警探,他身上負責有多個案件,這些案件既消耗他的精力,也是他的樂趣源泉,可是,現在,大臣閣下卻要自己放下手頭的事情,給一個小姑娘打雜?

  簡直是瞎胡鬧!

  可是,大臣是不會有錯的,大臣的命令也是必須執行的。

  所以,哪怕心里再怎么抵觸,沙威也只能低下他僵硬的頭顱。

  “我明白了,閣下。我會遵從您命令的。”

  看著沙威的反應,基督山伯爵當然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而且這種心情他也能夠理解。

  可是,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這么做了。

  在昨天他和夏露的談話當中,他已經明確知道,陛下授權夏露小姐來巴黎,幫助他一起應對巴黎即將發生的動亂,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什么這么信任夏露,但既然這是陛下的意志,那么他也就只能遵從。

  而且從個人私心來說,他也希望盡自己所能來保護夏露的安全。

  所以,他就要從自己部下當中抽調最精干的人手,來配合夏露的工作。

  他選中的人選就是沙威,這個人有著出類拔萃的個人能力、以及對權威的極端服從性,所以他會盡自己所能地服從命令。

  在下達了命令之后,伯爵也沒有多話,而是輕輕頷首向在場的兩個人示意,“好了,我要去部里處理公事了,接下來你們兩個自己商量吧。”

  說完之后,他徑直地離開了自己的家,留下了剛剛成為“搭檔”的兩個人。

  在伯爵走后,房間里氣氛,現在變得更加僵硬了。

  沙威死繃著臉,一言不發,宛如一尊石像一樣。

  這一方面是他心里有氣,另一方面則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畢竟,他幾十年漫長的生涯當中,什么辦案經驗都有,但卻沒有怎么跟貴族大小姐打交道的訓練。

  而夏露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先仔細打量著伯爵給自己指派過來的幫手。

  既然是伯爵親自點將的人,那么這家伙能力肯定沒有問題,但是從外表上,他肯定是一個冷漠、死板又帶著點職業性傲慢的“專業人才”,這種人肯定不怎么好相處,而且會對自己不服氣。

  所以,在使喚他之前,先需要拉近一點距離,讓他明白自己絕不是什么任性胡鬧的大小姐,而是有資格為陛下執行重大任務的未來之星。…。。

  “沙威先生,很高興認識您。”打定主意之后,夏露以謙和的態度,主動向面前的警探開了口,“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名叫夏露·德·特雷維爾,是特雷維爾元帥的孫女兒。”

  沙威頓時眼睛睜大了。

  對帝國最頂層的那些人,他當然知之甚詳,特雷維爾元帥是陛下的寵臣,也是如今陸軍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另外,他還聽說,元帥的孫女兒深得陛下的喜愛,從小就養在身邊,在宮廷里甚是得寵。

  而現在,這位大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

  沙威連忙擺出了一副畢恭畢敬的姿態,躬身向夏露致敬,“德·特雷維爾小姐,很高興認識您!”

  “不必如此拘謹,先生。接下來我們還需要一同合作,我希望我們能夠以同事之間的態度來面對彼此。”夏露微笑著,繼續向對方釋放善意。

  接著,她馬上進入了正題,“我知道,您現在肯定對我接下來要帶您做的事情感到非常好奇,我可以跟您保證,這絕不是什么閨房或者舞會之間的無聊小事,而是事關帝國秩序的重大行動……”

  聽到夏露的話,沙威頓時來了精神。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被拉去給大小姐干一些雞零狗碎的雜活,而從大小姐的態度來看,自己終究還是在干“正事”。

  只是他微微垂首,恭敬地聆聽大小姐的進一步指示。

  “想必您也能夠察覺得到,如今國內時局動蕩不安,尤其是首都更是如此。有許多的跡象證明,心懷不軌的逆賊們正在私下里勾結串聯,并且試圖在巴黎發動大規模的叛亂,進而試圖顛覆帝國。”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夏露當然也不會再賣關子了,而是直接將一切和盤托出,“而我,現在奉皇命,協助基督山伯爵大人一起去鏟除亂黨分子,平息巴黎有可能的動亂。”

  對夏露的前半段話,沙威并不感到意外,身為高級警探,他每天都在接觸巴黎的三教九流,他當然能夠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的氣氛。

  但是對后半段話,他就難免有點狐疑了。

  面前這個嬌嫩美艷的少女,肯定可以成為舞會上最耀眼的明星,但是,協助伯爵大人平定亂黨……聽上去似乎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但這肯定不是在開玩笑,不然伯爵大人不會特意大動干戈。

  皇帝陛下,伯爵大人,在他眼里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是不可置疑的權威,他們不管做什么都代表著“正確”。

  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心里還是禁不住有些懷疑,這是否有點太過于亂來。

  “我知道,您現在還對我有所疑慮,這很正常,我并不會因此責備您。”面對沙威暗自的質疑,夏露也沒有生氣,只是淡然回應,“但是我提醒您,這是陛下的授權,現在您歸我調遣,我有權命令您做任何事,如果您膽敢不服從、或者不作為,那么我可以立刻讓您撤職,甚至還可以進行更嚴厲的處罰,我希望您牢記這一點。”…。。

  面對夏露毫不保留的威脅,沙威自然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應下。

  “是。”

  “當然,在有可能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我們的關系能夠更加融洽一些,畢竟現在我們兩個利益一致,我們需要團結和配合。”夏露重新微笑了起來,“沙威先生,您吃過早餐了嗎?”

  “還沒有,我接到大臣閣下的命令就直接趕過來了。”沙威連忙回答。

  “那好,我讓這里的仆人給我們準備好早點,我們邊吃邊談吧——”夏露親切地向對方微微頷首,“老實說,這里的點心還挺好吃的。”

  很快,兩個人就坐到了餐桌旁邊,仆人送上了早餐的奶酪和蘋果餡餅,以及熱可可飲料。

  沙威并不是一個講究生活享受的人,但是這一頓精致的早餐,還是緩解了他的緊張情緒。

  夏露一邊小口地用餐,一邊開始向對方提問題。

  “沙威先生,您看上去應該在警務部供職很久了吧?”“是的,我從督政府時代就開始為公家干活了。”沙威回答,“那時候的警務部長還是富歇先生……他創辦了一個無與倫比的機構,讓國家受益至今。”

  自從那時候開始,沙威已經在警察部門干了接近半個世紀的活,歷經了幾個朝代。

  雖然時代風云變幻,權柄被不同的人把持,但是他根本不關心誰在臺上,在他看來“秩序”本身就是神圣的,至于誰代表秩序這根本無關緊要,革命政府是神圣的,波旁王家也是神圣的,而現在在臺上的波拿巴家族,必然也是神圣的,既然現在是波拿巴在統治法國,那么帝國的法律就是至高無上、不容違背的。

  “您的經驗,對我來說非常寶貴。”夏露輕輕點了點頭,“雖然我有一腔熱情,但是我畢竟只是初出茅廬,我仿佛身處迷霧當中,對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而您可以給我許多指點,讓我知道應該往何處走——”

  “您過獎了,小姐。”沙威連忙搖了搖頭,“您聰慧過人,而我才智平庸,只是比您多了一點見聞而已,如果有什么能夠幫到您的地方,我言無不盡。”

  “那么,您對如今巴黎的亂黨組織,有什么情報呢?”夏露先是喝下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可可,然后再從容地詢問對方,“有什么特別危險的人物需要加以嗎?”

  聽到了夏露的問題,沙威的表情重新變得僵硬冷峻起來。

  這一下他又成為了法律和秩序那不容置疑的化身。

  “倒是有一個特別危險的人物,我深信他一定已經成為了亂黨分子的中堅……他也是我二十年的仇敵了,我一直都在試圖抓捕他。”

  “什么人這么厲害?”夏露頓時就來了興趣。

  沙威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唇,他也借此整理好了思緒。

  “這話說來就長了……”他的眼睛里迸射出了百味雜陳的視線,然后開始娓娓道來。…。。

  “這個人名叫冉阿讓,但說穿了這也就是個諢名而已,他從小失去了父母,和姐姐相依為命,在法維洛勒做修樹枝的工人。

  他的姐姐是個寡婦,卻有七個年幼的孩子,所以他在年輕時拼命打工干活,掙錢養活這幾個外甥子女。

  他有個超常之處,那就是他的力氣很大,抵得上好幾個人,但即使如此他也難以養活這些孩子們;于是在1795年他鋌而走險,跑到了一家面包店偷竊了面包,因而被判了五年苦役。”

  “就因為偷了幾塊面包,他就被判了五年苦役?”夏露大感驚訝,忍不住再問了一次。

  畢竟,在楓丹白露那藍天綠水、珠光寶氣、宛如仙境一般的世界里,是絕不可能有這種怪事發生的。

  呵,再怎么伶牙俐齒,終究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啊……看到夏露如此“大驚小怪”,沙威禁不住在心里冷笑。

  當然,心里冷笑歸冷笑,但他當然不敢對夏露表露出半分不敬,于是他仔細向解釋了其中的緣由。“他被判罪是在1796年,那時候整個法國都處于劇烈動蕩當中,饑荒、戰亂、貨幣貶值,什么倒霉事都碰上了,社會極度動蕩,甚至到處還有土匪,為了整頓社會秩序,國民議會和革命政府決心使用最強硬的手段,因此當時法律執行得格外嚴厲。”

  說到這里,沙威輕輕攤了攤手,“這位冉阿讓先生不止是偷竊,他犯了更嚴重的罪——他用工具破壞了店主的房屋、然后入室行竊,這都屬于法律上的加重情節。至于他偷的東西價值多少反而在其次……比起當時那些被直接槍斃的盜匪來說,他僅僅被判五年苦役已經算是走運了。”

  沙威的解釋,具有一定的邏輯合理性,至少讓夏露稍稍認同了他的觀點。

  亂世當用重典,在那個極度混亂的時期,法律必須比平常更加無情。

  可是,即使如此,為了一塊面包,真的就該被判五年苦役嗎?一個人為了養活自己饑餓而且年幼的外甥子女,去偷竊面包,真的有這么不可原諒嗎?真的就必須用苦役來償還嗎?

  夏露又看了看此時餐桌上精致的甜點和餡餅,這些食物色香味俱全,而且大部分肯定吃不完只會被倒掉,一時間她深刻地感覺到了社會的諷刺。

  社會的罪孽,似乎比這個冉阿讓的罪孽更加深重。

  “那后來呢?坐了五年牢之后,他又怎么成為了您一生之敵?”夏露勉強壓住了心中的煩躁感,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追問對方。

  “首先我要糾正您一下,他不是坐了五年牢,而是十九年,因為每次服刑到了中途,他就要越獄,連續四次越獄失敗,每次都給他追加了刑期,最后這個倒霉蛋服了足足四倍的刑期。”沙威一邊說一邊冷笑了起來,“他的所作所為,一方面足以體現出他的怙惡不悛,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膽大妄為,蔑視一切法律和原則。”…。。

  夏露對此也有點無力吐槽。

  畢竟她也無法想象,每次只剩下一兩年刑期了,這個人為什么非要越獄給自己徒然增加了十四年刑期。

  “坐了十九年牢之后,他終于出獄了,然而他的本性卻沒有因此改變,他跑到了一座名叫迪涅的小城,再次偷竊和搶劫,然后在被抓捕之前逃亡,接下來許多年,他杳然無蹤……直到最后,我在一個名叫濱海蒙特勒伊的城市逮住了他——您猜怎么著?他這些年當中改名換姓,給自己換了個馬德蘭的姓氏,然后改進了當地制造業的生產工藝,因此發了家,成為了一個富有的工廠主,因為他在實業上的成就,他甚至在1821年左右得到了當時波旁內閣的表彰。

  他還用他的錢到處施舍,換取名望,最終竟然成為了這個城市的市長,在市長的任上他政績斐然,居然用更少的征稅成本就讓城市上繳了更多的稅收,又一次得到了政府的表彰……嘿,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惡棍!但即使如此,我最后還是逮住了他,揭穿了他的身份,讓他無所遁形——”

  “如果他真的有這么厲害,那為什么還要揭穿他呢?”夏露冷不丁地問。“就讓他繼續當市長造福一方不好嗎?”

  這個問題,讓沙威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小姐,不管怎么樣,他是個罪犯,罪犯不能當市長而是應該被繩之以法,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接著,他反問夏露。

  “可是,別說市長了,朝廷里不也充斥著罪犯嗎?”夏露有些對此不以為然,“您想想,當初亨利四世為了爭奪王位,站在新教徒一邊發動叛亂,讓法國打了三十年的內戰;而大孔代親王,為了個人的權位,也對太后和路易十四發動了叛亂,甚至還勾結了西班牙人入侵法國,讓國家生靈涂炭……這個冉阿讓犯下的罪過,比得上亨利四世或者大孔代的萬分之一那么多嗎?那么,如果亨利四世和大孔代都能夠得到世人的原諒,甚至得到世人的贊頌,那位冉阿讓先生又為什么不行呢?”

  夏露的質問,又一次讓沙威愣住了。

  他對法律的執著和尊崇,對權威的迷信,讓他無法接受夏露的說法,但是他卻又難以反駁。

  “他出身卑賤,怎么能夠和國王和親王們相提并論……”最后,他只能小聲辯駁。

  “那么按您的意思,科西嘉小地主的兒子也沒資格當法蘭西的皇帝咯?”夏露笑嘻嘻地反問。

  “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沙威立刻就慌了,他連忙擺手向夏露解釋。

  “哎呀,您別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夏露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

  三言兩語之間,她就讓沙威感到無言以對,而這也是她為自己樹立“權威”的一種方式。

  她已經看出來了,這個高級警探盡管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專業人才,但是他除此之外,幾乎什么都不懂。

  他是一條沒有什么政治頭腦、宛如一臺發條機器一般的惡犬。

  但是,他也正是夏露現在需要的惡犬。

  “那么,那位冉阿讓先生,后來又怎么樣了呢?”夏露拿起一塊甜點,輕輕地嚼碎了咽下,然后再繼續追問沙威。

  “雖然我逮住了他,但是他又跑了!”沙威咬牙切齒地說,“這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在追捕他,但是總是差了一步,不過有證據表明,他跑到了巴黎并且藏身其中,而且……他對社會有著非常嚴重的仇恨,他肯定參與了什么秘密組織,試圖以暴亂來顛覆帝國政府。”

  “他的反社會傾向,不就是你們這些人造成的嗎?人家好好地當著市長,政績斐然,而你們把這樣的人才逼得走上了絕路!”

  夏露下了斷言。“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想會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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