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瓦朗蒂娜在接受皇后陛下親切接見的同一天,她的未婚夫,也恰好來到楓丹白露宮面見艾格隆述職。
作為艾格隆的寵臣,伯爵擁有定期前來覲見的權利,此時他作為內政部的官員,和他的副手莫爾尼伯爵一起,用皇室私下里撥付的獨立預算,組建了一支人數不多、但精明強干的秘密警探組織,以巴黎為重點,并且準備慢慢輻射到全國的主要城市,為艾格隆刺探國內的政治輿情動向、物價波動和官員是否稱職等等信息。
正因為擁有這種秘密監察的權力,于是縱使他看上去官階不高,但實際上已經炙手可熱,再加上隨時可以面見陛下的特殊優待,所以政壇人士們都已經對他禮敬三分,就連首相塔列朗親王也對他態度極為和藹。
不過,雖然他已經成為了前途無量的政壇新星,但是他卻并沒有因此得意忘形,他平常待人既不過分嚴厲也不會非常熱情,而是板著臉以公事公辦的態度面對同僚和上司們,輕易也絕不會去參加私人聚會,而他的這種表現,更讓艾格隆對他感到放心。
今天,和往常一樣,見到艾格隆之后,他先遞上了這段時間的輿情報告和詳細的各地消息匯總。
艾格隆粗略瀏覽了一下之后,看到沒有什么嚴重的大事,所以就把報告隨手放到了書桌上。接著,他又看向了恭敬肅立在一邊的伯爵。
“埃德蒙,還有什么事情要報告嗎?”
“還有一件小事,陛下。”埃德蒙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皇的葬禮已經結束了,之前被預防性逮捕或者被嚴密監視的危險分子,似乎已經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警戒了,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就去警察局那里申請將他們釋放或者解除監視……”
雖然非常信任伯爵,但是為了避免權力過度集中,出現尾大不掉的現象,艾格隆還是采取了“分權制衡”的做法,并沒有賦予他普遍的執法權。
也就是說,伯爵雖然可以派人調查刺探各種私密的政治陰謀、或者民間輿情,但不能自己去簽發逮捕令抓人,需要和警察部門合作,讓警察來抓人——除非是有非常緊急的情況,不得不預防性地抓捕某個危險分子,但事后也必須向警察部門和宮廷報告,并且犯人由警察收容拘禁,不能自己私設牢房長期關押人。
畢竟,權力是會腐蝕人心的,伯爵已經擁有了龐大的秘密信息網絡了,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話,他想逮捕誰就可以羅織罪名以“政治陰謀”的名義逮捕誰,那么別說外面人人自危,久而久之連艾格隆自己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所以,哪怕再怎么信任伯爵,他也不得不加以限制,這也是為了伯爵好。
就在不久之前,為了迎奉拿破侖皇帝遺骨歸葬,巴黎整個城市進入了高度警戒狀態,伯爵和他的手下們也都全面動員了起來,他們將平日里刺探收集到的信息遞交給了警察部門,然后警察就“預防性逮捕”了一批具有反帝國思想傾向的危險分子。
這些危險分子,既包括極右翼的保王黨分子,也包括極左翼的共和派支持者,突出一個一視同仁,對帝國來說他們都是潛在的威脅。
不過,隨著皇帝的順利下葬,巴黎的警戒狀態也隨之解除,很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拘押或者監視了——畢竟,定罪要講證據,他們的政治傾向不是犯罪,帝國終究還是要講法律的。
看到艾格隆沒有反對的表示,伯爵將自己這段時間配合警察部門逮捕或者重點監視的危險分子名單,遞交給了艾格隆。
伯爵做事一向認真,所以這份名單也做得頗為詳細,不光有對方的出生年份、家庭背景,還有簡單的履歷,以及發表政治觀點的時間和地點等等,可見他抓人確實非常是講證據的,絕對沒有利用職權胡亂做事。
艾格隆拿過來名單之后,也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畢竟,對他來說,名單上的人都只是“小蝦米”,根本動搖不了他的統治,頂多只能算是一些不入流的煽動家罷了,他當然不會太放在心上。
畢竟在巴黎,或多或少有點“共和主義傾向”的人成千上萬,但其中大部分人也只是嘴上圖一樂,并不會采取激進行動,給皇朝帶來多大的損害,所以艾格隆也并不會小題大做。
不過,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卻在名單末尾上的某處停了下來。
埃瓦里斯特·伽羅華。
一個看似簡單的名字,既不顯赫,也沒有代表貴族姓氏的前綴de,看上去伯爵也沒有把這個人當回事,所以只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介紹也只是寥寥幾句而已。
對這個年代的法蘭西來說,這個人確實也只有這么一點地位而已。
但是對艾格隆來說,這卻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時刻。
對了!我怎么把這個人給忘了?!他暗呼僥幸。
對21世紀任何一個接受過大學高等數學教育的人來說,這個年輕而且早逝的天才的名字,都不會感到陌生。
而這個天才的短短一生當中的倒霉經歷,更是讓人扼腕嘆息。
他曾呈送科學院3篇學術價值十分重大的論文,均因為各種原因被退回或者遺失。只有在他死后20多年,他的論文才被人從故紙堆當中發現,并且終于才被世人承認他的思想和理論之深邃。
在活著的時候,他籍籍無名而且貧困,兩次還因為激進的共和主義觀點被逮捕,并且最后在一場倒霉的戀愛當中惹上了決斗,然后死在了決斗場上。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艾格隆第一次看到這個數學天才的名字,不是在什么論文或者表彰獎狀當中,而是在一份預防性逮捕的激進分子名單當中,作為潛在犯人出現——這也算是“世界線收束”了吧?
現在,在這個生他養他的國度,沒有人知道他的天才之處,也沒有人在乎他到底是誰,這真是可憐又可悲的世界啊……艾格隆不禁暗自感慨。
不過,天才總是會有這樣的遭遇的。
但是,這是一個自己創造的世界線,我不光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我還可以改變許許多多人的命運,他自然也不在話下!艾格隆心里說。
其實,歷史上的伽羅華和羅馬王倒也有一些“相似”,兩個人都生于1811年,都死于1832年。羅馬王死于肺結核,而伽羅華死于1832年5月的決斗,都只是21歲就壯志未酬英年早逝。
羅馬王的命運已經改變,而現在是1831年5月,也就是說艾格隆有無數種辦法可以把另一個倒霉蛋從那一場倒霉的戀愛和決斗當中挽救回來。
“陛下?”常年跟在艾格隆身邊的伯爵,敏銳地察覺到了艾格隆的異樣,于是大著膽子問。“您是覺得有什么問題。”
“我沒有什么別的問題,只有點奇怪——”艾格隆一邊說,一邊拿著名單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個人是怎么回事?他和我一個年紀,才20出頭,怎么就被當成危險政治犯給逮捕了?”
伯爵連忙湊過來,看了一眼“埃瓦里斯特·伽羅華”這個名字。
“陛下,這個人雖然很年輕,但是根據調查,他是一個非常激進的共和主義分子,經常發表危險言論,而因此被大學退學——所以我們將他列入了名單。”他連忙解釋。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艾格隆問。
“根據記錄,大概是1829年起。”伯爵回答。
“所以,那時候他反的是波旁王家,跟我波拿巴家族有什么關系?”艾格隆反問。
艾格隆的反問讓伯爵一下子沉默了——不是因為無言以對,而是對這個明顯強詞奪理的反問感到驚愕和不知所措。
對負責秘密調查和輿情監控的基督山伯爵來說,監控“思想不端”的危險分子,也是他工作的重點之一。
而他最重視的危險思想分子,自然就是激進的共和主義者了。
之前艾格隆舉行全國巡游的時候,在諾曼底地區曾經遭遇過共和派分子的刺殺,雖然他本人毫發無損,但是卻也死了幾個無辜路人,造成了巨大的輿論影響,所以對伯爵以及帝國的官僚機構來說,雖然保王黨和共和派都很討厭,但共和派卻更加危險,因此對共和派分子的措施也就更加嚴厲。
正因為如此,年輕的激進共和主義者伽羅華先生就成為了被預防逮捕的危險分子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陛下,雖然波旁王家的昏君和如此英明睿智的您完全無法相提并論……但是在這些愚蠢的激進共和主義者眼中,卻都是君主,是他們反感的對象,所以……我們不能排除他的危險。”定了定神之后,伯爵只能以此來為自己辯解。
“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以思想來定罪,而是應該看實際行動吧。”艾格隆淡然回答,“這個年輕人和我同歲,明明有著大好的青春年華,卻因為幾句熱血上頭的傻話就被你們打入另冊,以后再也沒有了發展前途,這委實有些苛刻了……”
陛下,您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這么慈悲為懷了?
伯爵完全不理解,為什么一向冷酷的陛下,居然風格大變,主動給危險分子說情。
迄今為止,您和塔列朗親王清洗的人當中,難道就沒有無辜之人嗎?還不是一樣被你們逮捕或者流放——他禁不住腹誹。
他也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名字,居然會被陛下看在眼里然后說情。唯一能夠想到的點,兩個人同歲——但是這也似乎太扯淡了。
或者是因為對方是一個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大學生,讓陛下動了惻隱之心?
不管怎樣,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也看出來了,陛下希望保這個年輕人,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政治污點”而受影響。
既然這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他也只能領會圣意。
于是他一邊在心里不知名小子的奇葩運氣,一邊主動給艾格隆遞了臺階。
“陛下,您說得對,年輕人還有大好的前途,我們不能因為他的一時糊涂就把他打入另冊,耽誤他的一生。他畢竟也是一個大學生,只要好好培養,那么還可以為社會做很多貢獻……回去我就把他從監控名單當中劃掉,讓他回歸社會……想必他也會感激陛下恩情、進而放棄他那些愚蠢的激進思想的。”
“等等。”艾格隆打斷了伯爵的話。
“等他被釋放之后,你把這個人留下來,不要強行拘禁,而是好吃好喝地養著,等下次到巴黎,我想見見他。”
這下,伯爵又一次被陛下的天馬行空震驚了。
“陛下……為什么?”他下意識地問。
“一個年輕的激進分子,而且還是曾經前途光輝的名校大學生,他變得如此憤世嫉俗,自然會有他的原因,如果我們弄清楚這種原因,就可以讓許多同樣處境的年輕人可以舒展自己的怨氣,讓他們不再為政治紛爭消耗精力,而是在科學領域發揮自己的才能——這樣不是很好嗎?”艾格隆平靜地回復。
果然還是因為,這小子是高等師范學院的大學生吧……伯爵心里恍然大悟。
高等師范學院是1808年由拿破侖皇帝和大學者拉普拉斯整頓后開學的,是帝國當初最重要的大學機構之一,也許陛下心里對此有一份“香火情”,突然動了惻隱之心,雖然看似牽強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么樣,既然陛下都已經發了話,那么他就必須去想辦法完成。
而且這件事也不難完成,那小子現在被警察局拘押著,只要自己以陛下口諭的名義從警察局把人撈出來,然后就完事了,甚至都不需要花費什么資源。
姓伽羅華的小子,算你走了大運了……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后微微躬身向艾格隆領命。“好的,陛下,我明白了,我會盡快把事情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