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可以先讓我去見見陛下嗎？”
艾格妮絲帶著些許的忐忑問。
她的問題，讓特蕾莎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忍不住失笑。“當然了，我怎么會不讓你見呢？殿下現在正在練劍，我讓愛麗絲帶你過去吧……”
看著特蕾莎此刻的笑容，艾格妮絲突然感覺到自己又多了幾分窘迫。
特蕾莎此刻的從容自信，是她前世從未見到過的。
也許，這就是勝利者的余裕吧。
按理說她應該為特蕾莎感到高興，畢竟前世的痛苦和遺憾都已經被“治愈”了，可是此刻她不知道為什么，又有點高興不起來。
特蕾莎再也不需要我的同情了……現在的她，真的什么都有了。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這一世的不同。
不過，她也沒有過于糾結，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然后再度謙遜地向特蕾莎行禮。“謝謝您，那我先失陪了。”
于是，愛麗絲馬上又帶著妹妹離開了。
“吃醋了嗎？”在離開房間之后，愛麗絲笑瞇瞇地問。“看到特蕾莎這么開心，你不爽了？”
“怎么會？！”艾格妮絲仿佛被踩了一下，差點炸毛了，立刻就搖頭否認，“您在說什么呢！我怎么會吃特蕾莎的醋，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啊，感情更好不是應該的嗎？我只是……只是感覺有點不太適應而已……”
愛麗絲看著明顯有點口是心非的妹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苦笑著嘆了口氣。
“如果不適應，那以后就好好適應吧。艾格妮絲，這一次特蕾莎為陛下付出了多少心血，傾注了多少希望，我這段時間都看在眼里的，如果她這次還是失敗的話，我怕她可能會真的瘋掉……所以，我們別給她再添麻煩了，就讓他們按照應該有的軌跡繼續走下去吧。”
“您何必跟我說這些？”艾格妮絲挑了挑眉，似乎有點不耐煩了，“我本來就沒資格去干涉他們的生活。再說了，陛下的事也輪不到我來插嘴。”
“這樣就好。”愛麗絲也沒有和妹妹爭辯，只是點頭。
她清楚記得，前世陛下真的是對她一見傾心，為了得到她還費盡心機，這一世雖然陛下明顯比上一世“忠誠”了許多，但是如果真的又歷史重演的話，那還真是件麻煩事。
姐妹兩個在說話間，她們也來到了莊園邊緣位置的空地上——這里也是皇子每次來做客時，在早晨練劍的地方。
一靠近這片空地，遠處不斷揮劍的少年人，立刻就落入到姐妹兩人的眼中。
那個瘦削敏捷少年人，正在薄薄的晨曦之下揮汗如雨。
愛麗絲已經習慣了這一幕，所以并沒有什么異樣，但是艾格妮絲卻在不經意中放慢了腳步，心臟突突狂跳，目光也停駐在了少年人的身上不再移動半分。
眼前的少年，和記憶中陛下的一幕幕音容，不斷地重合，艾格妮絲仿佛一下子愣住了。
“陛下……”她輕輕地呼喚了一聲，音量卻只有她自己能夠聽到。
在覺醒前世記憶的時候，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面對陛下；然而，當在姐姐的幫助下下定決心，然后再見到陛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執著地記著兩個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下呢？
她在陛下賜給她的莊園當中度過了漫長的時光，時間遠遠長過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時代，他們相伴在一起，無論有多少愛恨和恩怨，那里畢竟是她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人，同樣也是孩子的父親，甚至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陛下改變了她的命運，然后塑造了她的命運，無論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這都是她的人生。
可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在最初的悸動之后，艾格妮絲突然又清醒了一些，想到了這個事實。
一瞬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是慶幸自己沒有又一次成為欲望的犧牲品，還是該失落自己幾十年的生活和記憶都化為了虛無。
“陛下……”
她又不自覺地喊了一聲，不過這一次，卻多了許多緊張和彷徨，甚至怕自己真的哭出來。
接著，她又陷入到了那種不知所措的境地。
該去見嗎？又該說什么呢？她完全不知道。
雖然來之前想過這個問題，可是當現在，離陛下只有幾十米的距離時，她發現自己最初設想的那些完全派不上用場，對這個人，她根本做不到淡然處之。
既怕陛下又看上她，又怕陛下這次根本看不上她。這種奇怪的矛盾心態，讓她在最后一段距離時，又一次畏縮了。
即使知道已經沒有理由害怕，但是她還是怕了。
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后她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艾格妮絲？”愛麗絲發現了妹妹的異常。
“姐姐……陛下我已經看到了，我們……我們回去吧。”艾格妮絲小聲對姐姐說。“夠了，看到他現在平安無事，我就安心了。”
愛麗絲有些驚訝，茫然看著妹妹，但是最后她從妹妹的表情里看出了此刻她心中的忐忑。
“……艾格妮絲，你完全可以走，我不可能攔得住你的。”沉默片刻之后，她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告訴你，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往后的時光一直浪費在反復回憶和后悔當中，那么我建議你鼓起勇氣走下去，畢竟無論有什么結果，都比沒有結果的煎熬更好——不用再害怕了，艾格妮絲，這一次陛下真的已經無法再把你怎么樣了，無論你們之后會怎么樣，都是來自于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人會強迫你什么的。”
姐姐的建議，讓艾格妮絲又一次陷入到了沉思當中，她反復咀嚼著里面的每一個字。
最終，她還是鼓起了勇氣。
“好吧……我們走吧！”說完之后，她深吸了口氣，然后邁動了腳步。
皇子的注意力一向非常敏銳，唯獨在沉醉于劍術練習的時候是個例外，因為他必須調動自己所有的專注力來操控自己的身體，他也非常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當又一次揮劍刺中草地里豎起的稻草人的面部時，他終于輕松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然后滿意地處在了一種劇烈運動之后渾身飄飄然的舒適狀態。
敏銳的注意力終于從劍上開始擴散，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而后，他發現在空地的邊緣多了兩個少女。
一個是愛麗絲，他的忠心臣仆，另外一個少女他卻不認識。
這個少女穿著簡樸，但是和愛麗絲站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窘迫，顯然也是出身不凡。
而且，她雖然看上去稚氣未脫，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是身形高挑，幾乎和自己平齊，目光尖銳而又凌厲。
不知道為什么，她明明站著沒動，皇子卻感覺她仿佛在頃刻之間就能夠如同獵豹一樣迸發出驚人的動能——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感，他之前只在面對自己的劍術師傅時才感受到過。
好家伙……這才幾歲，就這么厲害了？
他心里暗暗吃驚，完全想不到在裙琚之間還能有這么令人驚嘆的能量。
而這時候，他的注意力已經被這個少女完全吸引住了，他看著她的面孔，那張臉俏麗當中又帶著幾分嚴峻，雖然稚氣未脫，卻好像帶著這個年紀當中看不到的感傷。
然后，他心里的危機感和警惕性慢慢消褪，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兒是跟著愛麗絲一起來的，應該不是自己的敵人。
“還來一個？”
他感到有些無語，甚至感覺到已經習慣了，或者這就是所謂的“麻木”吧。
不過，這一次的少女，顯然跟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壓迫力滿滿，卻又給他帶來了挑戰的刺激。
在轉瞬間，他的腦海中轉過無數的念頭。
而這時候，愛麗絲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這短暫的沉寂。
接著，她輕盈地向皇子提裙行禮。
“陛下，我很抱歉打攪了您的娛樂，不過，今天我是帶著客人來見您的——”
接著，她輕輕抬起手來，向皇子介紹了自己的妹妹，“這位就是我的親妹妹，艾格妮絲小姐。”
“艾格妮絲！”皇子先是一驚，然后頃刻間恍然大悟。“這就是您提到過的那位劍術非常厲害的妹妹嗎？”
“是的，陛下。”愛麗絲輕輕點頭。
皇子沒想到，之前他提出想見艾格妮絲的時候，愛麗絲十分抵觸，推三阻四；結果自己明明已經不抱期待的時候，她卻真的偷偷把妹妹帶到了自己的跟前……這著實是一個意外驚喜。
愛麗絲真是太忠誠了，為了我哪怕違心的事情也不折不扣地去做，我以后真要好好對待她。他心想。
不過，愛麗絲的事他很快放在了一邊，然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妹妹的身上。
“艾格妮絲小姐，我很高興能夠見到您——自從聽到您姐姐提起您很厲害的時候算起，我已經仰慕您許久了。”
皇子誠懇而又禮貌的客套話，卻讓艾格妮絲仿佛起了什么反應，她看著皇子，面色古怪眼神復雜，仿佛欲言又止。
光是看到她這個反應，皇子就立刻確信，前世自己肯定和她發生過什么——這樣愛麗絲突然推三阻四不讓自己見她，也就可以理解了。
唉……前世的我，你到底何德何能呢？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了。
“殿下，很高興認識您。”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艾格妮絲似乎終于調整好了情緒，鎮靜地向他行禮。
殿下？皇子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愛麗絲。
“我知道，我的姐姐投奔了您，奉您為君主，她是我姐姐，也是我最親近的親人，所以她做任何事我都支持她。不過，我年紀小，不懂王族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所以請原諒我，現在我不想和她一樣做您的臣仆。”艾格妮絲自己解釋了為何要這么稱呼他。“不過您放心，為了姐姐，我是絕對不會向任何人告密的，您大可以繼續和她相處。”
艾格妮絲這也是在不動聲色之間劃清兩個人的界限。
畢竟她可不想又被陛下用“君臣名分”來強行占有。
“哦……”皇子恍然大悟，然后連忙笑了笑，“無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絕不強迫別人追隨自己。不過，我衷心希望，以后您能夠加入到我的事業當中來，畢竟您是一位難得的精英人才。”
“巧言令色。”艾格妮絲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們才見第一面呢，您怎么就這么夸我了。”
皇子明顯感受到，艾格妮絲小姐一見面就故意給他擺臉色，好像對他有什么意見一樣。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他現在可能會有點不爽對方如此失禮，但是現在既然知道“前世”的存在，他也只當這是使小性子了，完全沒放心上。
“有時候，人們在志趣相投的時候是會一見如故的。”他爽朗一笑，然后為自己解釋，“況且，您的姐姐早就說過您劍術極為厲害了——愛麗絲絕不是一個說大話的人，既然她說您厲害那肯定是真厲害。”
頓了頓之后，他又真心實意地補充，“況且，剛剛在見到您的時候，我就立刻察覺到了您您肯定身手不凡，這也許就像是是獵人之間的氣息感應吧……”
皇子的一通解釋，讓艾格妮絲故意緊繃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畢竟，被陛下真心實意夸獎，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得到的榮幸。
而且，她看得出來，面前的少年，明顯比上一世在瑞士見到的那個少年陽光開朗許多。
如果上一世他就是這個樣子的話，也許很多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吧……她略帶心酸地想。
雖然到了此刻，她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面對陛下，可是，在和陛下交談了幾句之后，她的心情卻意外地放松了下來，仿佛又找回了曾經的恬靜生活。
即使她不想又重復一次那樣的人生，但是熟悉的感覺總是讓人安心的。
當然，在她心里還是存留著對陛下的些許怨氣，所以總是忍不住譏刺他幾句。
“也許您只是在說客套話，不過至少這一次，您說得非常準。”面對著前世既尊敬又畏懼，既深愛又還有點怨恨的陛下，艾格妮絲終于驕傲地昂起了頭來，注視著他。“我確實很厲害。”
至少在此刻，我是再也不必怕你，也不必再事事唯你是瞻了……陛下。
無論是愛你還是恨你，都將只出自于我的本心，我不需要再把任何人當借口了。
那么，接下來，就讓我去好好去追尋一個答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