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從官的唱名聲響起之后，宴會廳的大門緩緩打開，接著，艾格隆和艾格妮絲聯袂走了進來，而艾格妮絲的懷中，還抱著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早已經翹首以盼的貴賓們，立刻恭敬肅立，紛紛向兩位致敬。
能夠參加這種規格宴會的人，自然都身份非同小可，而且不止一次參與過類似的場合。
在之前，能夠聯袂出場的，只有皇帝皇后兩人，今天的女主角卻換了一副面貌，雖然同樣美麗，氣質卻截然不同。
不過，在場的人們都是久經考驗的人物，況且他們早就心里有數，知道今天皇帝陛下是專門要捧艾格妮絲女士的，所以盡管這場面略有些違和感，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對皇后陛下的缺席露出驚訝或者不適應的神情，人人神態自若，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
在眾人的注視下，艾格隆帶著艾格妮絲走入到了會場中央。
他神態自若，和往常一樣自信昂揚，而艾格妮絲卻明顯地有些拘謹——顯然，她還是對自己如此“喧賓奪主”感到有些心虛。
艾格妮絲的拘謹，也沒有逃過眾人的眼睛，但是這反倒更加增添了人們對她的好感，畢竟低調謙遜的人往往都非常容易相處。
預定的時間已經到了，艾格隆也沒有再耽擱，直接宣布今天的活動開始。
“各位尊敬的客人們，今天我們齊聚一堂，乃是為了慶賀巴黎躲過了一場巨大的劫難。但很不幸的是，因為種種原因，還是有許多人不幸殞命，回歸到了主的懷抱當中。他們都是我的子民，我為此痛心不已，所以現在我們一起為這些可憐的遇難者們默哀，祈禱萬能的上帝賜福于他們！”
他說完之后不再說話，而其他所有人也都垂首沉默，為疫情的死難者們默哀。
很明顯，大多數人的默哀只是應個景而已，心里并沒有什么悲傷可言，然而，艾格妮絲此刻卻觸景傷情，一下子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和這些高高在上、可以躲在自己的豪宅當中安享受太平的大人們不同，她是真正見過人們被疾病折磨、然后痛苦死去的慘景的，因此比任何人都有感觸。
她真誠地在心中為死難者們祈禱。
在長達兩分鐘的默哀儀式之后，艾格隆重新開口了。
“雖然我們經歷了一場災難，但在這一片愁云慘霧當中，亦有希望的輝光存在。這一束輝光，我想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說到這里，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后偏過頭來，看向了艾格妮絲，“艾格妮絲，我最親密的伙伴，我最信任的部屬，她接受了我的指派，在巴黎和疫情進行了一場可歌可泣的斗爭。她親力親為，活躍在每一個受災的地方，并且幾乎全程參與了抗疫的每一項活動……我無法向她提出更高的要求，我也無法再找到任何語言來形容我對她的感謝……是的，因為有她，我們才這樣輕松地解決了一場原本可以奪走上萬人生命的疫病，她以她的勇氣和意志力，創造了這樣一場豐功偉績，在此，我請求在場的所有人，讓她的業績得到應有的贊美！”
說完之后，他率先就鼓起了掌來。
有了皇帝的帶頭，其他人自然也是紛紛鼓掌，一時間掌聲雷動，歡呼聲不絕于耳。
這些掌聲和歡呼，并不僅僅是應景而已，在場的人們雖然生活條件優越，可以有效抵抗疫病的侵襲，但是在疫病面前，誰又有勇氣說自己絕對不可能受害呢？
所以艾格妮絲能夠如此迅速有力地控制住疫情，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大好事，大家在心里松了一口氣之余，也對她抱有一定的感激之情。
之前在艾格妮絲剛剛收到這項任命的時候，許多人私下里都譏笑過，覺得皇帝一定是瘋了才這么干，然而事實卻勝于雄辯，當所有人看到艾格妮絲的努力和業績之后，現在一切質疑都已經化為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贊美。
面對著在場的高官和各國大使以及他們的夫人，面對著他們滿面的笑意和敬佩，艾格妮絲一下子又有點不好意思了。
不過，就算再怎么不好意思，她也不可能當眾說皇帝夸人夸錯了，她只好羞澀地低下頭來，一言不發地接受了大家的祝賀和贊美。
在不絕于耳的掌聲當中，艾格隆卻心無旁騖地看著艾格妮絲，目光專注而且深情。
他真心覺得，她這個羞澀又興奮的樣子，簡直可愛爆炸。
雖然已經成為了一個少婦甚至成為了母親，但是天真爛漫的艾格妮絲，很多地方還是宛如少女一般純潔質樸，而艾格隆在她身上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點。他也希望，自己能夠呵護住這份純潔。
“艾格妮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迷死人了。”他小聲在艾格妮絲耳邊說。
音量只有艾格妮絲聽得見，她的臉驟然就紅了，抬起眼皮瞟了艾格隆一眼。“陛下，莊重一點，別在這時候做這種不成體統的事啊……”
“夸我的寶貝兒，怎么就不莊重了？”艾格隆故意逗她，“要不我等下問問在場的人們，看看大家有沒有覺得你迷死人？”
盡管明知道陛下是在開玩笑，但是艾格妮絲還是急了，她以大家看不到的角度，瞪了艾格隆一眼，“陛下！別鬧了，你要這樣做，我以后哪還有臉出現在人前？”
把艾格妮絲逗到急眼了之后，艾格隆心里更是舒暢得意。
不過他也知道，在這種場合下，不能真的有失體統，所以玩到現在這個程度也夠了，不然的話，真鬧出什么笑話，反而會給艾格妮絲留下遺憾。
所以，他收斂起了笑容，然后又轉開了視線，向旁邊的塔列朗親王遞過去了一個眼神。
這位帝國的首相閣下，因為年老體衰，所以一直都沒精打采的樣子，瞇著眼睛仿佛是在睡覺一樣，剛才艾格隆號召鼓掌的時候，他動都沒動一下——不過，身為首相和元老，他有這個特權，也沒人會和他計較。
而真正緊要的時刻，艾格隆一個眼神，看似睡著的他卻完全沒有錯過，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然后輕輕地揮了揮手，向自己身邊的隨從示意，然后拿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向著艾格妮絲走去。
隨從跟在了他的身后，一直保持半步左右的距離，而這時候艾格妮絲已經發現，隨從的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
艾格妮絲剛有點好奇盒子里裝的是什么，塔列朗親王就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她的視線下意識地往隨從的手看去，立刻就發現，盒子里裝著一枚勛章。
準確來說，這是一枚大十字榮譽軍團勛章，正面的圓形區域中裝飾有帝國之鷹的圖案，周圍的銘文為“榮譽與祖國”。
眾所周知，榮譽軍團勛章是拿破侖皇帝創立的，在帝國覆滅之后被波旁王朝所廢止。不過等到波拿巴家族復辟之后，榮譽軍團勛章和相應的頒發制度又重新建立了起來。
勛章的等級和相應的配飾，一如先皇時代，以此來表彰各行各業當中做出了杰出貢獻的人們。
塔列朗親王拿出來的是一枚“高級軍官”級的榮譽軍團勛章，它在五個等級當中排在第二，僅次于只有王侯才有權佩戴的大十字騎士勛章。
按理來說，先皇創立這種勛章，是把它作為“國家榮典”來使用的，所以不僅僅是軍人有資格佩戴，政府官員、商人乃至發明家，只要是被政府認定為對國家有貢獻，都可以在獲得勛章之列。
但是，一般情況下，普通人能夠獲得的榮譽軍團勛章等級較低，艾格妮絲一上來就能夠拿到第二等（這還是在她實在沒資格拿第一等的情況下），著實有點過于偏愛了。
況且，之前并沒有把勛章頒發給女性的先例，陛下一上來就給艾格妮絲如此殊榮，更是顯得驚世駭俗。
在歷史上，第一枚被授予給女性的榮譽軍團勛章是在1851年，由拿破侖三世頒發給了安熱莉克布魯隆（AngéliqueBrlon），她出身于一個軍人家庭，長大后也嫁給了一位軍人。1791年，她的丈夫在科西嘉島上因為鎮壓叛亂而被殺，她繼承了丈夫的事業也加入到部隊當中，成為了丈夫部隊的一名士兵，參加了幾次戰役，受傷三次，并且因為作戰勇敢而獲得過嘉獎。
拿破侖皇帝上臺之后，承認了她的從軍履歷，但拒絕了她加入榮軍院的申請，按照中尉軍官的規格給她配發了養老金。直到1851年，拿破侖三世上臺之后，為了拉攏各界支持者，給她又補發了榮譽軍團勛章。
正因為這份殊榮如此沉重，所以艾格妮絲禁不住愣了一下。
塔列朗親王可不管那么多，他抬起頭來，用已經十分渾濁但依舊精明的雙眼，親切地打量著艾格妮絲。
“艾格妮絲女士，我代表巴黎人民，向你致以由衷的贊美，并向你頒發榮譽勛章，以表彰你的功勛，并且紀念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艾格妮絲又吃驚又心虛，忍不住回頭看了艾格隆一眼，用眼神示意自己配不上這么高的榮譽。
然而，艾格隆卻笑而不語，只是給了她鼓勵性的眼神。
在艾格隆看來，她就配得上這個——首先，她是自己的寵妃，規格就不能低；其次，她這次說是拯救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也不為過，怎么就配不上一枚破勛章了？反正，他給得理直氣壯。
而這時候，首相閣下也看出了艾格妮絲的心虛。
于是，他用老邁虛弱的語調，輕聲安撫起了這位幸運的女士，“艾格妮絲小姐，別慌張，這是我跟陛下事前說好了的。你這次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認為你配得上如此榮典。你不會覺得，以我這個年紀，還會跟著一個小孩子胡鬧吧？”
首相大人的威嚴，短暫地鎮住了艾格妮絲。
“安心吧，孩子。”而這時候，塔列朗又放緩了語氣，“你在人民心中現在威望很高，他們都很希望你過得好，所以這也是一種安撫民心的手段——再說了，你不至于希望，在這個時候讓我和陛下下不來臺吧？”
既然這么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艾格妮絲也不敢再說什么了，她只是用委屈巴巴地眼神瞟了艾格隆一眼，仿佛是在責備他為什么事前都不跟自己說一聲，就突然拿出了這么“過分”的獎勵。
然而艾格隆卻依舊笑而不語。
在他看來，這種事哪有什么慣例和規矩，“國家名器”都在他手上，他想怎么發就怎么發——拿破侖皇帝能夠憑空設立榮譽軍團勛章，那他作為繼承人，為什么就不能想給誰就給誰？艾格妮絲此番功績有目共睹，他就算稍微超規格一點，也沒人會說什么。
再說了，他之前還曾經直接把身邊的女仆算做了自己創立的騎士團的一員，后來還直接授予了貴族爵位，不更加驚世駭俗嗎？又有誰能阻攔他了？
于是，在眾人充滿艷羨的注視下，艾格妮絲懷著忐忑的心情接受了如此殊榮。
塔列朗親王又做了一個手勢，隨從立刻把盒子遞到了他的面前，他用顫顫巍巍的手拿起了這枚勛章，然后一點點地放在了艾格妮絲的胸前，要把這么勛章別在她的裙子上。
這個放蕩花叢的老色鬼，因為年事已高，現在已經被迫告別歡場，但是正所謂人老心不老，他用充滿贊嘆和留戀的眼神，掃了一眼艾格妮絲高聳的峰巒。
艾格妮絲又是臉色一紅，瞪了老不正經的親王一眼。
然而，塔列朗親王卻絲毫沒有羞愧的神色，反而依舊笑嘻嘻的仿若無事。
但是很快，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了一抹黯然，
“如此美景，我又還能看多久啊……”
一聲嘆息當中，充滿了一個老人行將就木的遲鈍和頹唐。
看到老人如此感慨，反倒是艾格妮絲有點不好意思了。“您……您沒事吧？是我沖撞到您了嗎？”
“孩子，你的心地太好了，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惜在你所處的位置，善良往往是有害的，以后除了陛下之后，您可千萬別和其他人太交心，因為這讓您容易被利用，您無害人之心，但也要防人所害。”老人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后繼續小聲對艾格妮絲說，“我年事已高，恐怕在這個位子上呆不久了，可想而知，我走之后陛下勢必會更加無所約束……這是一件好事，但也同樣令人擔心，聰明的年輕人一旦無所顧忌，往往會闖下大禍，我親眼見過天才崛起和天才隕落的全過程，所以愈發感慨不受約束的天才是一場災難。
所以，我想拜托正直無私的您，今后能夠輔佐陛下，盡您所能匡正陛下的言行，讓他可以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都用到最好的地方。那樣的話，我們將會得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好時代。這一切，都拜托您了。”
說完之后，塔列朗的眼神變得清澈了起來，不再帶有絲毫色欲，像是在托付什么東西一樣，用自己顫顫巍巍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這枚金燦燦的勛章，別在了艾格妮絲的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