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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誰敢橫刀

  酒要大碗喝,肉要大塊吃。

  陸四不希望淮軍成為酒鬼兵,跟桃花塢被他全殲的任萬年部一樣,可這鬼天氣真的是冷。

  除了酒,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瞬間能讓淮軍上下心頭暖和。

  只要不喝醉,用酒提升膽氣也不錯。

  黃莊百姓為了讓“好漢”們吃好,用埋在泥里準備過年的大白菜和豬肉一塊下鍋,那滋味叫一個鮮美。

  族長老黃帶著一幫男丁挨家挨戶鍋里盛飯,一桶桶的送到莊子外官道上,又一桶桶的將肉湯運來,不少小孩跟在大人身后歡天喜地的叫喚著,看著除了沒身新衣服,跟過年也沒什么兩樣。

  陸四抓了一把銅錢扔給那些小孩子,權當他陸哥哥給這些娃的壓歲錢吧。

  之所以是扔而不是發,是因為那些小孩子不敢靠近他這“賊人”。

  “這幫小鬼肯定偷吃過了,一個個嘴上油汪汪的。”

  說話間,孫武進正在啃著一塊大骨頭,肉啃光了又將整張嘴套上去,猛的一吸,“嗤溜”一聲,滿嘴的骨髓,香的不能再香。

  陸四笑了笑,他當然知道這些小娃娃肯定偷吃過肉。換作他也會這樣,猶記得小時候他娘常在替人家幫廚辦事時偷偷給兒子弄幾塊肉解饞。

  “人派出去了?”

  陸四放下酒碗,他酒量不是太好,只倒了小半碗約摸不到二兩。剛才兩口下去,這會已明顯感到血管都在發熱。

  孫武進將已變成“空管”的腿骨隨手扔在邊上草垛,道:“派出去了,高武帶的隊。”

  “高武?”

  陸四在想這人是誰,他手下旗牌兵有幾百人,可能都見過,真要把人都認得卻是不能。

  “陸爺不記得了,你不是讓他哥高進去河南送信的么,”

  孫武進提醒了一句,想了想扒扒手指頭,“哎,這都有十天了,照日子算,高進怕是到河南了。”

  陸四將余下的酒一飲而盡,拍拍屁股上的稻草站了起來,吩咐孫武進:“十天后高武不回來,你知道怎么做,還有那個丁三的老婆孩子。”

  “噢。”

  孫武進一個激靈,心里卻盤算自己不能那么絕,怎么也得再多等一天。淮安到河南并不遠,二十天足夠高進和丁三一個來回了。

  視線中,風字營和旗牌隊,還有那幾百好漢們都在喝酒吃肉,自愿參加淮軍的高郵衛士卒們沒被區別對待,同樣也在吃喝。

  陸四看了看天色沒有催促,兀自到湖邊走走以便消食,順便將酒意散一些。

  黃莊離高郵城四十幾里路,離揚州大概一百里,盡管陸四也想在這個時代上演一夜急行軍上百里的奇跡,但連續幾次“拉練”讓他徹底歇了這念頭,根本不敢奢望奇跡。

  一幫剛剛拉起來,才從農民變成“農兵”的隊伍就想和人萬里強軍比強度,也是癡人說夢。

  現在淮軍的行進速度大概每天四十里左右,這還是建立在輕裝,沒有炮隊,沒有輜重,僅帶了不到二十輛馬車的前提上。

  根據這個速度,如果南進途中沒有和史德威部正面遭遇,那么抵達揚州近郊就是后天。

  高郵那邊先前派快馬來報訊,說是漕隊和新一營終于趕到了高郵,陳大佐按陸四的吩咐從漕隊那幾千自愿南下河工選了500人加強高郵守備力量,其余人等仍在新一營營官謝金生帶領下繼續沿運河南下。

  不過漕隊那邊有個小情況,前天夜里有三名漕工結伴逃走時被新一營守衛人員發現。

  彈棉花出身的謝金生也是夠狠,直接按陸四之前的吩咐將這三名漕工當眾砍頭,隨后重新整編漕隊,將漕工按五人為一組,五組為一隊進行編組。

  為了震懾漕工,謝金生放言若再有漕工逃走,則一人跑一組殺,一組跑一隊皆殺。

  這個命令有些殘忍,至少在幫助淮軍建立漕隊的清江提舉司主事宋慶看來是十分不人道的。

  “既要威,也要撫,光殺人只能保證漕工老實,卻不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

  陸四讓負責聯絡的人回去告訴謝金生,給予漕工每人三兩現銀的獎賞,以確保這幫家伙不會“磨洋工”,使陸四主力這邊和漕隊脫節太遠。

  高郵大小官吏們在陸四率軍走后,情緒“穩定”,知州何川仍跟往日一樣料理政務,城內市井都已復市,城門進出關稅也照常收取。

  陳大佐和陳大江都沒有干涉州衙事務,昨天傍晚他們還將擒獲的一名小偷綁送州衙叫何川定罪,最后給定了個囚30天的處罰。

  不少高郵城外的百姓甚至不知道高郵城已經換了主人,一些進城的百姓看到城頭奎樓插著的“淮”字旗都是莫名其妙。

  .........

  湖邊消完食回來的陸四準備傳令全軍繼續出發,但看到的一幕讓他比較頭疼,那就是碗的損失太大,如發下五百個碗,最后只能收回三百個,其余要么被隨手丟棄,要么就是不慎摔破。

  飯菜浪費形象倒不嚴重,畢竟淮軍上下都是貧苦農民出身,吃飯掉米粒要叫雷劈的道理個個曉得。現在也不是考慮后勤消耗問題,所以陸四沒放在心上,傳令出發。

  在黃莊人好奇又有些感激的目光中,“淮”字大旗在西北風的吹拂下消失在莊子南邊。

  高郵至揚州這一段的官道比較富裕,沿途都是村莊,百姓望著從道上過去的淮軍隊伍也如黃莊那邊十分好奇,等發現淮軍并不過來騷擾他們,更有膽大的在路邊和淮軍攀談起來,得知對方是要去打揚州城,當真是又驚又佩服。

  可能是酒喝多了情緒爆發,又可能是叫百姓的佩服給得意了,沐陽左大柱子竟然豪邁的唱起歌來。

  “叫呀我這么里呀來,我呀就的來了,拔根么蘆柴花花,清香那個玫瑰玉蘭花兒開...”

  那嗓子嚎的,加上那身禽獸綠袍,陸四看著實在是無語,他不認為左大柱子這狼嚎能引起誰的共鳴,所以準備叫人過去制止這一嚴重擾亂軍心的行為。

  沒想到,他失算了。

  “金黃麥那個割下,秧呀來的栽了,拔根的蘆柴花花,洗好那個衣服桑呀來采...”

  一聲,兩聲,三聲,上千聲...

  沐陽左大柱子成功的激起了千人大合唱,明明是首娘們哼唱的小調經這么多人合唱,竟無形中有著讓人難以言說的力量。

  “這是什么調?”

  陸四驚問賣油郎程霖。

  “拔根蘆柴花啊,你不知道?”

  賣油郎詫異的看了眼陸四兄弟,這小調在淮揚是個人都會唱,怎的陸兄弟不知道。兩人一個家新興場,一個家上岡,離著可近呢。

  “我只知道好一朵茉莉花。”

  陸四嘀咕一句,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蘆柴花。

  “茉莉花?”

  賣油郎想了想,確認他沒聽過這歌,轉頭過去和大伙繼續唱,不過他不是嚎,而是哼,看得出對這小調很熟悉。

  從前走街串巷賣油,程霖沒少哼蘆柴花。

  聽左大柱子一人唱歌來氣,聽大伙一塊唱歌有味。

  陸四如此評價。

  很好的一點是,這曲拔根蘆柴花明顯將淮軍上下士氣提發起來,個個精神抖擻,就跟往血管里打了補藥似的。

  這種精神狀態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淮軍一定能夠壯大為可以和清軍、順軍爭奪天下的強兵。

  有時間,是不是琢磨給淮軍編個軍歌?

  茉莉花肯定不行,太軟,太綿。

  蘆柴花也不行,太土。

  陸四正尋思著,耳畔的歌聲突然為之一滯,繼而毫無來由的止住,沒等他反應過來,前方的隊伍一陣騷動,繼而長長的隊伍中分出一條道來。

  “陸頭領!”

  兩個從人群中閃出的臂扎紅巾漢子驚慌失措的表情一覽無遺。

  “是高武兄弟!”

  孫武進一瞧就認出跑在前面的是高武,見他神態驚慌,不由也是一凜,快步上前一把搭住他,喝問:“出什么事了!”

  “官,官兵,官兵來了!”

  一口氣奔了七八里地,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高武抬手指向身后南方。

  “揚州明軍出來了?!”孫武進面露喜色。

  陸四也是眉頭一挑,呼了口氣:他不怕史德威出來,就怕史德威不出來!

  “出,出來了,不過好多,好多!”高武雙手撐在腿上,腰彎著,不停的喘著粗氣。

  從發現明軍到拼命奔跑回來報訊,他幾乎是一刻也沒耽擱,這會那心跳的就跟隨時能蹦出來般。

  “好多?有多少!”

  孫武進面色一緊。

  陸四也是沒來由的右眼皮為之一跳,高武的表情動作似乎預兆著不好的消息。

  “陸頭領!”

  跟高武一塊回來的另一個旗牌兵順了氣,趕緊將他們看到的一幕說了出來。

  “揚州的官兵出來了,離我們不到二十里地!他們人很多,絕不止史德威一部,我們遠遠看了,光標旗就有三面,隊伍前后十幾里都有,我估摸怕有上萬人!”

  “對,另外官兵還有一支百人馬隊!”

  高武補了一句,當發現從揚州過來的官兵有這么多人馬時,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什么!上萬人,還有馬隊!”

  孫武進、程霖和趕來的沈瞎子等人被這個數字驚在了那里。其余人等不論是隊官還是哨官,亦或普通士兵,也均是面露驚色:官兵的人數實在是多得超出他們想象了。

  “我們回來報訊時,吳哨官正帶人往回撤,官兵太多了,他們根本不敢攔...”高進道。

  吳哨官就是當日在桃花塢因女兒受辱奮而鋌身與官兵拼命,親手用鐮刀割斷千總任萬年脖子的那個中年人。

  事后他便參加了淮軍,并且主動報名跟隨陸四奪城,是百人勇士之一,現為旗牌隊哨官。大名叫吳水福,軍中又管他叫阿福,是旗牌隊年紀最大的。

  陸四對阿福也挺看重,因為他相信這個阿福絕對不會背叛他。

  “陸爺,怎么辦?”

  孫武進著實慌了,要是只有史德威的兩三千人,他絕對有膽跟他們一拼,可上萬人的明軍叫他怎么打?!

  “官兵太多了,我們肯定打不過,陸兄弟還是趕緊下令退回高郵吧!咱們守著高郵城,又有新一營謝兄弟他們,人數不比官兵少多少,他官兵拿咱們沒辦法!”

  沈瞎子喝酒膽再壯,也不敢壯到兩千人去和上萬官兵對陣。

  “啊,要撤?這...不打了?”

  左大柱子也叫上萬官兵驚得酒醒了一半,半張著嘴呆呆的望著陸四,嘴角口水都滴了下來。

  “官兵離咱們怕是不到二十里路了,是打是撤,陸兄弟須快拿主意!”程霖心頭也在跳,這個賣油郎不怕死,要怕死的話他早就跟人逃回家鄉了。

  只是,敵我力量如此懸殊,打起來淮軍是以一敵五,完全看不到任何取勝的希望,這讓他不由生出退意。

  不過,到底是戰還是退,程霖不會自己拿主意,淮軍的頭是陸文宗兄弟,不是他程兄弟。

  近萬明軍正在向淮軍撲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隊伍的每一個角落,淮軍上下嗡嗡一陣,驚慌失措的有,大罵的有,所有人都在不安等侯他們的頭領上岡陸文宗拿主意。

  “陸兄弟,到底怎么辦,你倒是下令啊!”

  “陸兄弟,再不決定,怕官兵就要到了!”

  “......”

  人群你一聲,我一聲,聽得陸四很亂。他卻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從人群中擠出走到一輛馬車邊。

  車里有16付繳獲自高郵衛的鐵甲,都是鎖子甲,很重。除了這些鎖子甲外,還有近百付棉甲。另外兩輛車中裝的是各式長短挨牌。

  探著身子從車上拿了一付鎖子甲出來后,陸四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朝邊上背著一具長弓的徐傳超道:“徐兄弟,幫我穿上!”

  “好!”

  山東獵戶子弟出身的徐傳超答應一聲,上前捧起那付鎖子甲套在陸四身上,又將接縫處的繩扣系好。

  這付鎖子甲是高郵衛指揮王洪的,保養得很好,護心鏡那里是銅片,十分結實,重量大概有四五十斤重。

  陸四雙肢向后擴了一下,繼而又向前伸展,確認沒有不便后,他一個深呼吸,踱步來到人群之中,對一眾看著自己的部下們沉聲道:“從舉刀造反那刻起,我陸文宗是狂人也好,是愚人也好,只知一路向前,絕不后退!”

  人群沉默。

  “敢與陸文宗橫刀殺敵者,披甲!”

  緊握長刀的陸四沒有再說第二句,只沿著人群分開的道路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那么結實,每一步也都那么厚重。

  他要戰!

  不管敵人有多少,他都要戰,死也不退!

  大不了,好吊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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